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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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狷生也狂,犟教授不食傣禄

引凰归巢,勇司令独闯香江

正说着,小天椒回来了。小天椒雪肤花貌,楚楚动人,千般窈窕,万种婀娜,见到哥哥分外高兴,领古飞雪上了楼。小天椒的住处布置得十分讲究,客厅里是古色古香的八仙桌和漆木圈椅,桌上摆放着考究的茶具和果盘。南向的墙上挂着一幅湖绣杜十娘像,下面的龛台上摆放着多臂观音和花行祖师爷管仲的泥塑像,供着香案;朝北一面的墙上有两对立轴,立轴上分别写道:美酒酿成缘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有花方酌酒,无月不登楼。

卧室大而宽敞,又是一番景致:意大利沙发、落地穿衣镜、宽大的梳妆台,法国钢丝床上,色泽鲜亮的软缎被子套着床罩,深色的绒帘流苏沉坠,雪白的纱帘被风吹拂着,轻轻晃悠着,一只雪白的家猫卧在梳妆台上慵懒地睡觉。

小天椒将斗篷卸下,拂去从无名花冢带回的浮尘。古飞雪阻止住小天椒的梳妆打扮,要她赶快收拾东西跟自己走,他要人把她送到昆明去。小天椒从梳妆台上取过牛角梳说,你不走,我也不走,直说了吧,你是嫌我麻烦,嫌我给你惹事儿,找个机会把我打发走,你好落个清静。古飞雪哄妹妹说,别使性子。小天椒把牛角梳放下说,我使什么性子了?我对下人说了,观月楼没有大事儿,我哥来了就是最大的事儿,我哥来了,市长的酒盅我也给他泼了,起身往家里赶;我哥来了,就算我死了,你们也得给我叫活!你呢?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不像活人,倒像一缕魂,就算一缕魂,也飘悠得长久一点儿呀!一眨眼就不见了,来时只会说,小妹,缺不缺钱花?小妹,有谁欺负你了?现在倒好,干脆把我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小天椒起身走到衣橱前,打开衣橱,抱出一口百宝箱走到床前,打开百宝箱往床上一倒,床上立刻堆满了金银首饰。她说,你当你是谁?盘龙市那些军警宪府中的王八羔子,在我石榴裙下跪着的,哪一个肩膀上顶的花儿不比你的多,星儿不比你的大?!哪一个你不得叫长官?!我要谁保护?我要的只是你这个哥哥!古飞雪说,现在朝代变了,他们保护不了你。

小天椒说,朝代变了,无非是你们这些男人争来夺去的游戏,怎么变,男人变不了,我一个飘零女子,盘龙也好,昆明也好,到哪儿吃的都是男人的饭。你不用说了,反正我不会离开盘龙市。

古飞雪生气地说,那好,你现在当红了,翅膀硬了,有出息了,不用我操心了,你不走,我走。说罢,古飞雪转身就走。小天椒急了,扑过去拦住古飞雪说,哥你别走!古飞雪欲甩开小天椒,被小天椒紧紧拉住。小天椒可怜巴巴地说,哥,你不要我了?古飞雪伤感地说,我就是不走又有什么用?我混得不如你,让你这个当妹妹的瞧不起,反正你不会听我的。小天椒拽紧了古飞雪,泪眼婆娑地说,你在盘龙市,我哪儿都不去。古飞雪那么冷漠的一个男人,在小天椒面前,却一时失去了主张,不知该拿这个任性的小妹怎么办。

他无可奈何地说,好吧,你要不走,就得保证了听我的话,从现在开始,你刚才说的那些王八羔子们,一个也别和他们来往,以免受牵连,还有那些阔佬,也不要理他们,共产党不会喜欢他们,到头来一个个都得砍了下油锅。小天椒说,你总不能让我整天在家里睡大觉吧?古飞雪坚决地说,就是睡大觉,别的什么也不许干,如果做不到,你就收拾东西跟我走。小天椒恨恨地说,睡就睡,听你的就听你的,谁叫你是我哥哥!坐落在长江边上的一套老式住宅,布置得干净而简朴,除了一壁工程技术的书籍和墙上挂着的一管紫竹箫,别无他物,看得出,这是一个生活得平心静气且没有太多偏好的单身中年男人的住处。这是史家铁厂工程师莫千的家。

灰色长褂的莫千和年轻美丽的记者樊迟歌坐在小小的客厅里喝着茶。临窗,能看见满江星星点点的渔火,能隐约听见传来的船工的号子。

樊迟歌说,莫叔叔,您那些工务局的同僚都走了,您怎么不走?莫千将茶杯放下说,党派之争,譬如鹬蚌和农夫,成者王败者寇,赢了的是政客,苦了的是百姓,我没有万贯家财,有的只是一份谁也夺不去的手艺,局势再乱,与我无干。樊迟歌看着莫千,充满仰慕之情地说,我一直没弄懂,当年您和我父亲一起在隘门关一仗,痛殴日寇,双双得了国民政府的中山勋章,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怎么突然脱去戎装,当上了冶炼工程师?莫千喝一口茶说,我这个人,年轻时争强好胜,弃工习武,读了武昌讲武学堂,参加了北伐,在北伐途中,和你父亲相识了,成了莫逆之交,怀振奋心,说切直话,认天子令,这方面和你父亲是一样的。

和人争斗了二十年,刀光剑影,和血吞馍,看透了生灵涂炭的国人国情,激流勇退,操持留英时学的老本行,吃一份与世无争的技术饭,不像你父亲,一定要和人拼个是非曲直,到头来马革裹尸,做了蛐蟮嘴里的食物。我也不说后悔的话,也不说谁对谁不对,可政治这种事情,到底只是拯救尘世的君主们的机关算计,和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没有关系。

窗外传来一声船笛,莫千站起身来,走到一边,取过一碟橘子,放在桌上,复又坐下,从碟中取了一只红橘递给樊迟歌,说,迟歌,你来看我,我很感激,我也劝你一句,你像你母亲,锦心绣口,是个才女,人还年轻,应该放眼读书,立根做人,好好写你的文章,不要与人争来斗去。樊迟歌说,莫千叔叔,您澹泊之守,镇定之操,我打小就敬佩,可您也知道我父亲是怎么死的。他从德国留学回来,报效祖国,一世英雄,没想到却肝脑涂地,战死在中原战场,父亲是我的榜样,我愿步父亲后尘,以青春之躯,热情之血,与共产党一搏高低,报杀父之仇。莫千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你不过是一名报社记者,在国防部第二厅领着一份薪水,若是拿你的文章比,倒是天下才俊莫非君;若是舞枪弄棍,不过是一名供人差遣的卒子,能做什么呢?樊迟歌有些不服气,说,往大里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是抗日英雄樊树范的女儿,哪怕只能尽一份微薄之力,我也在所不辞。往小里说,谈空反被空迷,耽静多为静缚,莫叔叔这样严守寂静之道,史鸿儒再重用您,不也是干着受人差遣的活吗?莫千又疼怜又担心地说,你这张嘴,我说不过你,事关大志,我也不能劝你,但我和你父亲情同手足,你父母都不在了,我膝下也没有儿女,我把你当自己的女儿看,不希望你因为年轻,不明白自己脚下的路,耽搁了大好年华。樊迟歌自信地说,您放心,我不是孩子了,知道进退,会小心的,不过,您得替我保密,别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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