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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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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问说:“他在诗里怎么说?”

  “念给你听听好不好?”

  “不必!我也不懂。你只说意思好了。”

  “诗里的意思,只有自己去体会,讲不清楚。总而言之,叫做万般无奈。”

  锦儿将她们的这番对话,好好体味了一会,才知道自己对曹雪芹所知太少;但此刻触类旁通,却又大有意会。踌躇了好半晌,终于把她的感想说了出来。“他心里抹不掉的影子,大概也有你在内。我看,如果你有个归宿,他倒是去了一桩心事,反而死心塌地了。”

  “你别扯上我。”秋月脸上发烧,有种无名的烦恼,“你别替我多事。”

  “好姐姐,”锦儿急忙含笑赔不是,“千万别恼我!”

  “谁恼你了!”秋月觉得话说得太多了,“不早了,睡吧!”

  锦儿不便再作声,但却了无睡意,忆前想后,思绪纷涌,突然想到一个人,毕竟忍不住又要跟秋月谈了。“你睡着了没有?”锦儿轻轻推了她一把。

  “快睡着了。干吗?”

  “有个人,芹二爷一定中意。凭什么我说这话呢?”锦儿自问自答地,“因为这个人模样儿、性情,跟绣春很像。”

  “喔,”秋月不免好奇,“是谁啊?”

  “是街坊张老爷家,一个守望门寡的侄小姐。”

  “守望门寡?”

  “是啊!就是这一点不好。不过,芹二爷是克妻的命,也许两下一冲,彼此都好了。”

  “你这话倒新鲜,”秋月笑道:“可不知命理上有此一说没有?”

  “那也容易,我先拿芹二爷的八字跟张小姐的八字,找算命的合一合就知道了。”锦儿又问,“你看,这使得使不得?”

  秋月委决不下,因为这不是她能完全做主的事;考虑了一回答说:“咱们先把女家的情形打听清楚,跟太太回了再说。那位张老爷是汉军不是?”

  “原来是,现在不是。”

  “这叫什么话?”

  “新订的规矩,你不知道?”锦儿答说:“原来是汉军,现在愿意出旗的,只要报上去就行了。这叫‘开户’,张老爷是几个月前开户的。”

  “喔,”秋月有问,“张老爷在那里当差?”

  “是做外官的。不知为什么,辞官不干了。”锦儿答说:“那张老爷也是读书人,潇潇洒洒,一点架子都没有。芹二爷作了他的侄女婿,一定合得来。”

  “哪里就谈到此了!”秋月笑道:“如果他出旗了,还不知道能不能通婚呢?”

  “这没有什么不能。譬如早年定了亲的呢?莫非一开了户,连姻缘都拆散了吗?”

  “这话倒也是!”秋月突然想起,“震二爷见过那位张小姐没有?”

  “没有。”

  “你倒不妨想个法子,让震二爷见一见,看他怎么说?”

  “这,这是干什么?”锦儿困惑的问。

  “震二爷不也喜欢绣春吗?”秋月紧接着说:“这件事我看不妥,其中的道理很细,你自己想去吧!”秋月自觉想得很透彻,处置也明快,有当于心,恬然自适;而且这一天也真累了,所以一合上眼,便毫无思虑的入于梦境。

  锦儿却正好相反,特别是提到曹震,很快的领悟了秋月话中的深意。绣春是怎么失踪的?不为了他们兄弟在盐山的那一场冲突吗?不过,曹雪芹只是心里抛不开绣春的影子,而曹震对绣春,说是刻骨相似,亦不为过。秋月问到曹震见过张小姐没有,真是个“旁观者清”;看出假如有个人像绣春,首先会着迷的不是曹雪芹,而是曹震。这才是她失眠的主要原因。兴致勃勃思为曹雪芹觅得佳偶的满怀热心,已化成忧心忡忡唯恐曹震移情别恋的种种顾虑。当然,她一不会忘掉曹雪芹;但在感觉中,曹雪芹必非曹震的对手。这就更加可虑了。她在想,纵或一切顺利,张小姐成了“芹二奶奶”,但亦难保曹震不胜非分之心,那以来就可能引起极大的风波,一片为曹雪芹打算的苦心,变成悔之不及的“自作孽,不可活。”算了吧,她这样对自己说;但即令没有曹雪芹牵涉在内,她仍不能消除曹震可能会邂逅张小姐,惹出一段孽缘的隐忧。

  “怎么!”突然,她听得秋月在问,“你还没有睡?”

  这下才让锦儿意识到时候恐怕不早了,看秋月起床,披着小棉袄去解手,她也跟着起身,屋子里很暖和,她连小棉袄都不穿,将灯芯往上一移,光焰耀起,看水晶罩中的金钟,长短针都指在二字上,不由得失声叫道:“丑时都过了。”

  秋月在后房,听不见她的声音;锦儿踌躇了一会,终于穿上小棉袄与套裤,将“五更鸡”上墩者的红枣、莲子、薏米粥取了下来,那现成的饭碗盛了两碗,等秋月来吃。

  “我不饿,你自己吃吧。”

  “勉为其难,陪一陪我。”

  秋月却不过意,做了下来,细看一看锦儿说:“你拿来这么大的精神?”

  “我睡不着。”

  “你有太热心了!”秋月笑道:“性子又急,芹二爷的亲事,既然已耽误了好几年了,不必急在一时。”

  这是误会了,锦儿却不便明言,只含含糊糊地说:“我另外有事!”

  如此深宵想心事想得睡不着,可见是件很要紧、也很为难的事。秋月自不免关切,看着她:“什么事?能不能告诉我?”

  “你说得不错。”锦儿答说:“我真该想法子让我们那口子,跟张小姐见上一面。”

  “见了面又如何?”

  “看他是怎么个神情?”

  秋月不答,拿银匙舀了一枚红枣,送入口中,吐皮吐核,慢慢吃完,才抬起眼问了一句:“你一直就在想这件事吗?”

  “是的。”锦儿老实承认。

  “那时我害了你了。我不该说那句话。”秋月又说,“我劝你别多事,把我刚才说的那句话丢开吧!”

  “不行!”锦儿摇摇头,“我得看清楚了才能放心。”

  “其实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大家都是胡猜,渺渺茫茫,倒为这个犯上了愁,岂不太傻了吗?”

  “不!”锦儿兀自摇头,“住在前后街,不知道那一天遇上了,我们那口子在这上头着了迷,那劲儿可够瞧的。你想,我能放心吗?”

  “没有那么巧的事。就算遇上了,不见得就留神;就留了神,也不见得会想到绣春;就想到像绣春,也不见得着迷。”秋月又说:“人家守望门寡的闺女,他能怎么样?如果真的又胡闹,别说四老爷会管他,太太也会说他。你怕什么?”

  由此一番解劝,锦儿心里才比较踏实,但也磨到丑末寅初,方始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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