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头角峥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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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原来如此简单——

三国是一段让社会变平的历史,战争破坏了社会秩序,但是也削弱了社会秩序对人的发展制造的障碍。要是没有战争,诸葛恪只能在部队里熬日子,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往前挨,挨到眉毛胡子发白,前面的人都下去了,他才会有机会。要是诸葛亮再出面求求孙权的话,也许他在提拔的队列里能得到插队的机会。但是这段历史让社会变平了,诸葛恪可以比较容易地找到体现个人价值的平台,再也不用跨越那一个个体制内的障碍。

山不过来,我过去。既然孙权不派他作战,那他就毛遂自荐,主动请求讨伐丹杨。诸葛恪是特意选择丹杨的。丹杨山势险峻,居民大多果敢剽悍,虽然此前也曾发兵讨伐,但是只征服了外围的平民,遥远深山里的山越族人并未完全俘获。

他以为山越族人是那只长脸的驴,写上两个字就成了他的吗?诸葛恪自荐讨伐丹杨成了众人议论的焦点。

有人说:丹杨地势险阻,绵延数千里,山谷万重,远山深谷里的土著蒙昧野蛮,手持武器在山林间跑来跑去,这些人打仗要人命。

有人说:那些从平原逃亡的人,都一起窜进那里的深山藏身,这些人打仗不要命。

有人说:山里出产铜铁,山越自铸甲兵,那里的人好武习战,重视力量,他们爬高山,过险路,披荆斩棘,就像鱼儿游走于深渊,猿猴腾跃于树木。他们一有机会就出来抢掠,朝廷出兵征伐,寻找他们藏身的窟穴,他们一打仗就蜂拥而出,快要战败的时候就作鸟兽散。

……

最后有人总结:从汉朝以来朝廷对丹杨山越就一直无能为力,他诸葛恪莫非是天神下凡?

大家说这些的时候,并不避讳诸葛瑾,都想看看他的脸到底可以拉下多长。人着急的时候,五官紧张,就显得脸变长了,这在诸葛瑾脸上尤其明显。

有好事的人凑上前对诸葛瑾说:“诸葛恪要立大功了,你家要大兴了。”

诸葛瑾的脸真的又长了一些,他叹口气说:“恪儿不大兴我家,就大灭我家啊!”

就连一贯喜欢冒险的孙权也认为诸葛恪是在异想天开,没有答应他的请求。

诸葛恪一咬牙,对孙权放出大话:只要让我去,三年之内可以征募甲士四万。看在这四万甲士的面子上,孙权最好答应了。

诸葛府,诸葛瑾和老婆正在相对神伤。养了这么一个好折腾的儿子,他们很有挫败感。突然,外面传来鼓乐齐鸣,声势浩大。久在官场的诸葛瑾知道,只有将军或太守级别的人领受重任,才能配备这样的军乐队。诸葛瑾想:是谁领受了怎样的重任呢?

一打开家门,诸葛瑾就感到眼前金光灿灿。包着彩色丝套的棨戟,在阳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诸葛瑾知道,只有领兵打仗的将领,才拥有这样的仪仗。威风凛凛的武勇骑队队列整齐地前进着,不用清点,诸葛瑾也知道这种仪仗队有三百人。武勇骑队簇拥着的马车里坐着的是何方神圣,诸葛瑾不知道。按照常规,棨戟和武勇骑队由皇帝赏赐,是极高的恩赏。把满朝文武都过滤了一遍,诸葛瑾也不知道谁能配得上这种荣耀。

马车在诸葛瑾面前停了下来,诸葛恪从车窗里露出了脸——这是一张写满得意的脸。

诸葛瑾的脸变长了,下巴颏马上就要垂到地面上去了。让他尴尬的,不是诸葛恪如愿领到了讨伐丹杨的任务,因为年轻人多一些锻炼也可,而是诸葛恪把孙权赏赐给他的棨戟和武勇骑队、军乐队拿出来显摆,让天下人都知道他的威风。诸葛瑾这时是地位和权力仅仅次于陆逊的军政大员,这个官场老油条深谙中庸之道。本次出征,诸葛恪被拜为抚越将军兼丹杨郡太守,而他这时并无尺寸之功。诸葛恪受到孙权恩宠,已经引起众人嫉妒,现在又如此高调,肯定会招惹非议。

诸葛恪从车上下来,炫耀地向诸葛瑾挥手。诸葛瑾脸色发灰,猛地转身回家了。也不能怪诸葛瑾生气,这一年诸葛恪已经三十二岁了,不应该再如此卖萌了。

丹杨,我来了!

丹杨叛乱之所以难以平定,很大原因是因为丹杨与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连接,每每政府军来丹杨讨贼,他们都流窜各郡,政府军只能对着他们留下的生活垃圾徒劳地叹息。

丹杨郡太守诸葛恪来了,给吴郡、会稽、新都、鄱阳四郡相邻的各县发布公文,命令他们各自保卫自己的边界,并给他们划分了军事责任区。丹杨郡太守给其他四郡的地盘发号施令,四郡太守不高兴了:这么多人来讨贼,都没好意思这样做,你诸葛恪充什么能啊。以前来平叛的人,深刻地认识到保持良好的人脉比创造非凡的业绩更重要。可是诸葛恪却不顾及别人的感受,直接做了四郡太守份内的事儿。都怕落个破坏平叛大计的罪名,四郡太守不好说什么,但是诸葛恪在他们内心留下了阴影。

山越族人出山时,往往与山外的百姓混在一起,增加了打击难度。诸葛恪来了之后,山下居民纷纷接到拆迁通知,被要求到太守修建的集中营里居住。有人刚刚修了房子,不想搬,强拆!有人舍不得自己的菜地、养殖场,自焚抗议,无效!有的人庄稼地距离集中营几十里路,搬走后种地不便,但最后还是搬了,因为不搬就会被视为匪徒。诸葛恪骑马来到山下,看看空无一人的山坡,再回头看看不远处的集中营,得意地下达命令:营寨之外全是叛贼,见一个杀一个。集中营内的抱怨声、骂声、哀号声,他充耳不闻。

诸葛恪部署众将进入深山,在要害处扎营,在营地周围修造坚固的围栅。全军上下都在围栅内欣赏远山,谛听鸟啼,一概不能出去与山里的武装交战。众将急了,纷纷说:再这样下去,我们也会混成山越人了。诸葛恪无动于衷,只是看着不远处山坡上的谷田,说:“谷子该熟了吧。”

谷子熟了。诸葛恪下令全军出动将谷子收割一空,颗粒归仓,全都运进营寨里。这时,诸葛恪想起了那段数手中有多少粒小米的黯淡的节度官生涯,他对将士说:“实在无聊透了,各位就抓一把小米数数吧。”这时,他还是严禁出战。

山里的绿叶变黄了,落了,飞飞扬扬的大雪在山中飘舞。诸葛恪的手下坐在营房里,袖着手,缩着脖,围在火堆前。来这里几乎看了一年山景,他们甚至数清了对面山冈上有多少株树。天冷了,他们更愿意躲在被窝里。

要是能打一仗该多好啊,活动一下筋骨,暖暖身子啊。

一天,一个让他们欣喜若狂的消息传来:山越军队出现了!深山里的山越族人吃完了以往存储的粮食,当年种的庄稼又被政府军抢收,他们只得出山。

将士们操起生锈的刀枪,摩拳擦掌,准备血战一场。再不打仗,大家就都变成山上的石头了。

诸葛恪却下令:只守不攻,不让山越人冲进营寨就行。

还是没仗打,将士们又把刀枪扔下。山越人习惯于抢掠,根本不懂攻克,他们是没有力量攻打政府军的营寨的。

去山下抢老百姓的粮食如何?山下的老百姓都被政府征调进了集中营,集中营外一粒粮食也没有。

唉,投降吧。

已经有山越族人开始走出深山投降自首。诸葛恪又下达命令:“山中居民改恶从善,都应当安抚慰问,然后迁到山外,由政府统一安置,不准歧视怀疑他们,不准对他们捆绑拘捕。”

老子就是被饿肚子逼的才出山,有种等老子喂饱了肚皮,真刀实枪地干一场,如何?

周遗一边吃着丹阳县衙提供的米饭,一边嚷嚷着。周遗是丹阳县境内的一个山大王,呼风唤雨惯了,现在为了一碗饭而投降,他不服气。

很快有人举报到了县令胡伉那里。胡伉大怒:贼骨头,给我绑了!

胡伉亲自带人押送,把五花大绑的周遗送到诸葛恪的军府。

一见到胡伉和周遗,诸葛恪就大声喝道:斩了!

娘呀,这年轻人比胡县令还厉害,一见面就斩人。周遗扑通一下跪下,连声求饶:“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将军饶命!……”

等他被诸葛恪扶起来时,看到眼前有颗血淋淋的人头——原来被斩的是胡伉。

胡伉的头颅被挂在山口的歪脖子树上示众,树上贴着一张告示:县令胡伉违抗命令,捆绑出山自首的山越人,被就地正法。这时,先前犹疑不定的山越人才确信官方的确有诚意,他们全都扶老携幼而出。

山口的歪脖子树上,胡伉睁着眼睛,仿佛在困惑地问:我错了吗?

胡伉当然没有错,但是诸葛恪为了业绩,只能牺牲他了。

建业皇宫,孙权开心地笑着。诸葛恪一场仗也没打,就是杀了一个倒霉县长胡伉,就彻底解决困扰多年的丹杨叛乱。整个军事行动,所用的时间,所取得的人数,都正如诸葛恪事先预计的一样。

诸葛恪就是诸葛恪啊。孙权特派钦差大臣薛综前线劳军。薛综知道诸葛恪喜欢卖萌,他就投其所好地也卖了一把萌,先给写去一封信,说诸葛恪前三百年后三百年无人能比,即使是周朝的方叔、召虎,汉朝的卫青、霍去病,也无法与其相提并论。

诸葛恪被提升为威北将军,封为都乡侯。

成功原来如此简单!诸葛恪主动请求带领军队到庐江郡的皖口屯田。皖口与曹魏接壤,是双方必争之地。诸葛恪的任务是在皖口屯田,但是他却给孙权打了一个请战报告:进攻寿春。

孙权看到这个报告,倒吸一口凉气:他怎么会有如此打算。

原来从未有过成功——

从皖口到寿春,大约有四百里路,中途,曹魏的大军随时可能从四面八方围攻而来,而且他们有源源不断的援兵。寿春四处平野,即使侥幸攻克,那没有十万大军也是守不住的。从皖口出发攻击寿春的想法简直是异想天开。

孙权暗暗叹气:这个年轻人心浮气躁,不可委以重任啊。

诸葛恪一定要表现自己,他派轻兵袭击舒县,把那里的人民抢掠到了皖口。曹魏的军事大佬司马懿大怒:逆贼,竟敢侵我边疆!243年九月,他决定率兵复仇。

“诸葛恪这人不简单,小时候是神童,长大了是天才。他占据坚城,军粮充足,我方孤军远攻,吴方救兵必至,那时进退失据,形势对我们不利。”有人反对说。

“江东逆贼擅长的是水战,现在我去攻打他们的城池,以观其变。若诸葛恪用其所长,弃城奔走,这算是妙着。若诸葛恪胆敢固守,冬天湖水变浅,战船不能通过,他们势必放弃水战,与我们进行他们不擅长的陆战,这对我们来说是很有利的。”深谙军机的司马懿根本无视诸葛恪。

诸葛恪请求援兵,孙权说:“应该先问问天帝再说。”

孙权请巫师询问一下天帝的旨意。巫师来了,紧闭双目,浑身颤抖,念咒作法,做出努力与天帝沟通的样子。片刻工夫,巫师的身体不颤抖了,眼睛睁开了,表明他与天帝的沟通完毕。

“云气不利,忌兴兵,兴则遭受天谴。”巫师严肃地说。巫师招摇撞骗全靠察言观色,也许他看出了孙权其实是不信任诸葛恪的,为了迎合他的心理才特意这样说的。

天命不可违,诸葛恪,你自生自灭吧。

司马懿的军队很快就到达舒城,诸葛恪未战先怯,把营寨和军粮放把火烧了,弃城而走。孙权把他安置在柴桑。诸葛恪其实从未有过成功,因为他身上找不到成功的气息。一个痴迷于自我表演的人,是不会成功的。

诸葛恪过分容易的失败让吴人叹息。陆逊把一个叫杨敬书的人找来,让他去柴桑给诸葛恪捎去几句忠告。“在我上面的人,我一定要尊重他们,与他们一起晋升;在我下面的人,我会扶持他们。现在看你对上凌驾,对下轻蔑:这样做没有安身的基础啊。”这就是陆逊要对诸葛恪说的话。

杨敬书忠实地向诸葛恪转达了陆逊的忠告。陆逊的忠告触伤了诸葛恪的自尊心,他回信说:君子不会对一个人求全责备(陆逊却对他求全责备),对人才应该加以宽容,不必一一苛求(例如对诸葛恪),要求苛刻了,就连那些圣贤也难以保证自己不受挑剔,更不用说与圣贤有差距的人(例如陆逊)了;如果不宽容小过,动辄相责,时间长了,家家户户都会抱怨,一国之中就再也没有品行完美的人了。

对德隆望尊的陆逊,诸葛恪没有丝毫妥协。没等写完给诸葛恪的回信,陆逊就死了。

正如孙权所愿,陆逊死了,但是陆逊死了,孙权又产生了新的苦恼:谁能代替陆逊镇守武昌呢?孙权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人才断层危机。周瑜、鲁肃、吕蒙是人中翘楚,偏偏最早辞世。俗称的东吴十二虎臣程普、黄盖、韩当、蒋钦、周泰、陈武、董袭、甘宁、凌统、徐盛、潘璋、丁奉,有十一人凋落在孙权称帝前,孙权去世后硕果仅存的只有丁奉,但是丁奉在十二虎将里是最平庸的,他先后是甘宁、陆逊、潘璋的部下。丁奉不是不想当主帅,而是能力不足,这时他才是一个偏将军。孙权死的时候,他才是一个偏将军,难当重任。吕岱德才兼备,倒是可以任用,但是他已经86岁了。不知抓掉了多少根头发,孙权才决定让诸葛恪升任大将军,授予节杖,驻守在武昌,代替陆逊掌管荆州事务。这毕竟是个退而求其次的无奈选择,孙权对诸葛恪是极不放心的。他把武昌军队分为两部,吕岱都督右部,驻守武昌上至蒲圻一线。吕岱的官职是上大将军,是大将军诸葛恪的上级。吕岱86岁,诸葛恪43岁,老少结合,孙权要老人吕岱为诸葛恪把关。

在陆逊继任者的选择上,孙权有些敷衍,是因为他的精力全在处理“二宫并争”上。孙权讨厌为地位而不顾手足情的两个儿子,孙霸为出位而陷害哥哥,孙权尤其憎厌。250年11月,孙和被废,孙霸被赐死。最让孙权憎恨的,是那些分别依附二宫的无耻小人——没有这些人的挑拨,我的儿子们会同室操戈吗?孙权恨恨地想。杀无赦!流放发配!那些想借二宫并争而获益的人都得到了孙权认为应该有的惩罚。

“把诸葛绰领回家,好好教诲。”孙权把诸葛恪叫来,指着战战兢兢的诸葛绰说。诸葛绰是诸葛恪的长子,依附孙霸,但只是一个打酱油的,孙权只是让诸葛恪领回家教训一下而已。诸葛恪领着诸葛绰灰溜溜地回家了。

“报,诸葛绰饮鸩而死。”

孙权抬起头,诧异地问:“我杀都没杀他,他怎么会自杀呢?”

“回禀圣上,诸葛绰是被其父赐死的。”

诸葛恪赐儿子死,其实是在卖萌,表现自己的忠心。孙权似乎应该表彰诸葛恪的忠心,但是老迈的孙权却感觉到了阵阵寒意——世上竟有如此极端无情之人。

251年十一月,孙权从建业南郊祭天回来,得风疾,从此卧床不起。这时他最担心的是九岁的太子孙亮能否接管他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天下。

“急召大将军诸葛恪进京。”孙权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地下令。心机多端又心狠手辣的人能适应这个乱世,而诸葛恪正是这样的人。“让诸葛恪担任太子太傅,让亮儿跟着他学点本事。”孙权躺在病榻上想。

武昌,诸葛恪得知自己就要被任命为太子太傅,而且孙权将不久于人世。他得意地对吕范说:“我将要成为辅政大臣。”

吕范捋捋花白胡子,语重心长地对诸葛恪说:“国事艰难,你做事当十思而后行!”“古代圣人季文子说办事须三思而后行,孔子说二思就可以了,现在将军要我十思而后行,这是说我差啊。”

爷爷辈的吕岱无比尴尬,无言以对,只好捋着胡子暗暗叹气: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这些年轻人去折腾吧。想得开的吕岱活到了96岁。

担任太子太傅是好事,但是吕岱这个老东西的“十思”多多少少有点让人扫兴。更让诸葛恪感到扫兴的,是一个叫孙弘的人。孙弘被任命为太子少傅,级别比诸葛恪低一级,但是也分享了诸葛恪的权力蛋糕,这让诸葛恪很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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