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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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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庆二年冬,大雪纷飞旋落,铺天盖地下了几昼夜,京城大街小巷全积满了厚厚的冰雪。

  这日,城里城外的古寺响起远远近近的钟声,那晚祷的钟声响成一片,清越、悠远而又沉浑。

  天渐黑,大地被暗夜吞噬。

  在看不见月光的黑夜中,半空倏地掠过一道白影,窜进城郊「正觉寺」,不一会儿,又飞快地往另一座古寺窜去,白影疾速地在百余座古寺中穿梭,未曾惊动半个人。

  次日,城内、外大小古寺的晨钟悠远地响起,一声声骇异的惊呼伴随着祥和的钟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天王手中的护国法器全不见了——」

  消息传遍京城,百姓惊惶不已,不明白为何仅仅一夜间,全城古寺的「天王殿」内数以千计的法器竟全部消失了?

  四大天王是在欲界护持佛法的四位天王,分别为东方持国天、西方广目天、南方增长天、北方多闻天,是为六欲天「四大王众天」的天主。

  四天王宝相手中各持一护世法器,守护三十三天,九山八海,祈求茫茫红尘,千秋万世风调雨顺。

  突然在一夜之间,皇城中所有古寺「天王殿」内由四天王手持象征「风调雨顺」的法器俱都消失了。无人知晓,到底是谁有通天本领能在一夜间盗走了护世天王手中的法器?

  异变发生后,京城中开始陆续发生了一些奇怪难解的现象。

  不只一人在深夜中看见灿亮的耀目银光,自城中一座豪门府院中冲天而出。

  又有人见过发出七色霞光的一团奇异光影,凌空飘浮着。

  偶尔还会有人看见,在那团七色霞光中有个像人一般的形体,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仿佛俯视着大地,又像在搜寻着人间细微的动静。

  接连的异象挑起了满城百姓恐惧的颤抖,人人议论纷纷,都说这些是不祥的灾兆!

  隔年,春末初夏时分,谦郡王府后花园内的蔷薇花架下,三个女子面对面地坐着。

  「什么!是真的吗?沁芳,你没有听错吧?」

  一个少女低头啜泣着,另两个年长些的女子围在她身旁诧异地惊问。

  「是额娘亲口对我说的,不可能会有错。」低头啜泣的正是谦郡王府里的三格格沁芳。「而且因为是武肃亲王主动向阿玛提起这件亲事,阿玛虽然为难却也不好拒绝,只能答应下了,你们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真没想到,咱们姊妹当中居然有人要嫁给传说中的那个弗灵武了。」二姊馨芳格格怔怔然地说。

  「二姊,你别说什么风凉话了,倒是快替我想想办法呀!我真的不要嫁给他!」沁芳烦恼地跺着脚。

  「阿玛若已应承了武肃亲王这件婚事,我看……」大格格华芳无奈地叹口气。「妳不想嫁也不成了。」

  「我不要——」沁芳失声大哭。「那些传言你们也都听过的,鄂大人家的香兰格格、海大人家的晴双格格,都在嫁给弗灵武之后疯的疯、死的死,现在让我嫁给弗灵武,分明就是要把我送上死路嘛!你们都是我的姊姊,不能见死不救呀!」

  华芳和馨芳看妹妹哭成了泪人儿,彼此也都感到心酸难过。

  那些从武肃亲王府流出来的可怕传言她们都知道,听说鄂大人家的香兰格格嫁给弗灵武后不到半年便发了疯,后来由娘家接回去照料,可是回家不到三天,却不小心失足跌入莲花池中溺死了。一年后,弗灵武再娶海大人家的晴双格格,未料到晴双格格也在三个月后因受到过度惊吓而病死。于是,便有弗灵武婚姻受到诅咒的可怕传言流出武肃亲王府,所有年轻未嫁的格格们,都在私下传说着,说谁要是嫁给弗灵武都会不得善终。

  这也就是为何沁芳一听到自己将要嫁给弗灵武会如此惊恐的原因了。

  「沁芳,或许香兰格格和晴双格格的死只是巧合罢了,你先不要自己吓自己。说不定你就是命好,四贝勒嫡福晋的位子非要等着你来坐不可呢!」华芳轻轻拍抚着她,试着安慰。

  「大姊的话没错,当年,弗灵武要娶妻是件多么轰动的大事,香兰格格和晴双格格不知击败了多少家的格格们,才得以顺利嫁进尊贵显赫的武肃亲王府,当上四贝勒弗灵武的嫡福晋。」想当初,她也是被击败的众多格格其中之一。「许是她们命薄,福分不够,所以才会年纪轻轻就死了,若因为这样就硬要说是弗灵武的婚姻受到诅咒,会不会对弗灵武太不公平了一点呢?」

  「二姊,你不能因为偏爱弗灵武就站在他那边说话,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呀!事情不是发生在你们的身上,你们当然可以说得这么轻松了!」沁芳的无助从焦躁转为愤慨。

  「沁芳,别这么说话!」大姊华芳沈下脸来。「我们当然都关心你,但是那些传言毕竟无凭无据的——」

  「怎么会无凭无据?明明是两个健健康康的格格,却在嫁给弗灵武之后一个突然疯了,另一个又过度受惊而死。好,就算『发疯』不能当成证据,可是『过度受惊』这件事你们觉得该如何解释?」

  姊妹俩哑口无言,彼此对望一眼。沁芳的疑虑没有错,这种「过度受惊」而死的事件极为罕见,到底是什么事能把晴双格格给吓到死呢?

  「好吧,你希望我们怎么救你?」华芳无奈地摊了摊手。

  这话把沁芳问傻了,说真的,她还没想过有什么方法可以救她的。

  「帮你逃出府吗?」馨芳帮她想了个法子,但觉得不妥,便又摇摇头。「这方法不行,你是个自小娇生惯养的千金格格,就算逃出府去大概也是死路一条,说不定嫁给弗灵武还能活久一点。」

  华芳低头思索着。「如果是一年以前,还有你二姊馨芳愿意代你嫁给弗灵武,可现在她也已经嫁为人妻了,咱们小妹才十岁又还太小了些,所以找人代嫁的方法也行不通。」

  「我想退婚,有没有办法退掉这桩婚事?」沁芳把希望寄托在退婚上头,她没想要逃,唯有退婚,她才能嫁给心中想嫁的意中人。

  「以阿玛怕事的个性,要他去向武肃亲王退婚是绝无可能的事,除非让武肃亲王自己提出退婚。」华芳说。

  「那更不可能了。」馨芳摇头。「这件婚事是武肃亲王主动提的,他怎么有可能要求退婚,除非……」

  「除非什么?」沁芳心急地问。

  「除非提出退婚的人是弗灵武本人。」馨芳耸了耸肩。

  华芳和沁芳微愕地对望一眼。

  「这的确是好方法,可是实行起来有点困难。」华芳蹙着眉。

  「为什么?只要让弗灵武讨厌我不就成了?」沁芳认真地瞠大眼。

  「要弗灵武讨厌一个女人——」馨芳仰脸望着蔷薇花架,轻轻低叹。「唉,很难吶!」

  华芳一听,掩口轻笑起来。

  「什么意思?」沁芳不解地傻瞪着两个姊姊。

  「皇上刚登基的那年中秋,宫里不是办了一场盛大的夜宴吗?」华芳抿着嘴笑说:「皇上为了逗太上皇开心,便把众王室大大小小的贝勒格格们全召进宫热闹热闹。那场夜宴中,贝勒、贝子们围在一处,咱们各府格格们则远远地隔在另一处,只有那弗灵武不理会男女有别这套规矩,整夜都在格格圈中厮混。你二姊呀,就是在那夜教弗灵武给掳去了芳心的。」

  沁芳瞥了一眼馨芳困窘的羞怯样,偏巧那天她病着没去,无缘亲眼目睹弗灵武是如何掳走她二姊的芳心。

  「就算他喜欢在女人堆里鬼混好了,可那么多的格格里头,总也会有他看不顺眼的吧?你们仔细想想,他有没有表现过讨厌哪一府的格格?我就来扮成那样让他讨厌!」

  「这才是令人费疑猜的地方。」馨芳困惑地轻叹。「任谁都看不出来他喜欢或讨厌哪一个格格,他对每个女人说话的方式都一样,温柔得就好象调情似的,连满府家的胖妞妞死缠着他说话,他也没露出半分嫌恶的表情,所以说,你要问他讨厌什么样的女人,我们还真说不上来吶!」

  沁芳听得好惊讶,满府家的胖妞妞是公认的蠢笨格格,不只蠢笨,而且还难缠得很,别说是男人了,就连女人见了她都忍不住想闪到天边去,想不到弗灵武居然还肯和她说话

  「我记得那夜弗灵武曾经比喻自己像只狂蜂,还说每个女人都是盛开的鲜花,所以他喜欢流连在花丛中嗅闻花的芬芳,欣赏花的绝艳。」华芳摇头笑叹。

  「说什么狂蜂那么好听,分明只是一个好色鬼罢了!」沁芳不屑地轻哼。她的意中人才不会整天在女人堆中鬼混呢!

  「那是因为你没看过弗灵武才会这么说。」馨芳忍不住替心仪的男人辩解。「人家品貌无双、文武全才,才不是什么庸俗的好色之徒——」

  「嘘,有人来了!」华芳听见细碎的脚步声,连忙打断她们的话。

  一抹月白色身影踩着花径袅娜走来,纤巧的身形、素净的衣衫、偏垂的发髻,如此与众不同的妆扮,让三个姊妹只瞧一眼便知来人是谁了。

  「观娣,你来了!」沁芳扬手招呼。

  「观娣给三位格格请安。」观娣手中提着一只竹编的提篮,缓缓来到她们身前蹲了蹲身。

  「我们躲在这儿说话,你一定找了很久吧?」华芳起身拉着观娣坐下。

  「也还好。」观娣低首垂眸地笑了笑。

  「你是不是又带什么好宝贝来了?」馨芳探头看了看竹篮。

  「明日就是交芒种节了,等祭饯花神之后便是炎炎夏日,我想带些绣花团扇来给格格们挑选几支,炎夏午后也好使用。」观娣从竹篮中取出团扇,一支一支地摆放在石几上。

  十支团扇面上精绣着栩栩如生的花、草、鱼、鸟图案,引来了三个姊妹惊艳的叹息。

  「观娣,你的手真巧,这些团扇都绣得好漂亮呀!」姊妹三个轮流将十支团扇拿起来欣赏把玩。「观娣,这十支团扇你打算卖多少钱?」

  「格格若是喜欢了,请随意看赏,只是我娘最近病着,还望格格能多赏一些。」观娣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低低细语。

  「你娘病啦,是什么病?」华芳关心地问。

  「大夫说是积劳成疾,得用些好一点的药补身子。」偏垂的发髻半掩住她苍白的脸颊,看起来十分楚楚可怜。

  「这样啊,那一会儿你去乌总管那儿取二十两银子,就说是华芳格格的意思,你拿这些银子去买些好药给你娘补身。」华芳一向很同情观娣的身世和遭遇,只要是观娣送来的绣品,她几乎照单全收,而这会儿更多给了一倍的赏钱。

  「多谢大格格。」观娣起身道了谢,她不擅与人应酬,事情办成了便想告辞。「格格还有别的吩咐没有?若没别的事,观娣就先回去了。」

  「没有了。喔,对了,过两天你再带些牡丹或芍药的绣帕过来,越富贵艳丽越好,我额娘老嫌府里的绣娘绣得不好,我想你绣的她肯定会喜欢。」华芳不忘再帮她留意挣银子的机会。

  「是,观娣记下了。」她浅浅地笑,脸上并没有过多的喜色。「大格格如无别的吩咐,观娣就先回去了。」

  「好,妳回去吧。」华芳轻摇着团扇,朝她点点头。

  观娣提起竹篮,一一向她们行礼别过,转身低垂螓首,慢慢循着来时的花径离去。

  「唉,真是可怜的姑娘,模样生得极秀美,却不幸给火灼出了难看的伤疤,见到人总是抬不起头来。她家要是有钱有势一点,或许还能招赘个夫婿,偏偏无钱无势,还得养个体弱多病的母亲,我看观娣这辈子很难嫁得出去了。」馨芳撑着下巴,遗憾地摇头叹息。

  「嫁还是嫁得出去,怕没法嫁给一个好人家就是。」华芳轻叹,怕一朵折伤了的鲜花,末了得落在牛粪上。

  「真要这样,那倒不如不嫁了。」沁芳随意捡起一支绣着白梅的团扇,漫不经心地摇着。

  「人家可没你的命好,现成的武肃亲王府少福晋捧在你跟前你都不要,我看要是换成了观娣呀,巴不得花轿赶紧来抬呢!」馨芳没好气地横她一眼。

  沁芳停下了摇扇的动作,呆呆地出神。

  「喂,发什么呆呀?」馨芳拿着团扇朝沁芳挥了挥。

  「大姊,你曾经看过观娣右脸颊后面的那片疤痕对不对?」沁芳的神色忽然振奋起来。

  「是啊!」

  「是不是很可怕?」她睁大眼。

  「嗯,当时是吓坏我了。」华芳察觉到妹妹脸上的表情十分可疑。

  「你们想想,要是弗灵武看见他将迎娶的妻子身上有着可怕的伤疤,他会不会要求退婚?」

  「沁芳,你在说什么?」馨芳诧异地转望她。

  沁芳没多加解释,忽地起身往观娣离去的方向追去。

  「观娣、观娣——」她连追带喊。

  观娣正往池边的超手游廊走去,听见身后有人高声唤,便止步回眸,怔然望着朝她直奔而来的沁芳格格。

  「观娣,别走,我有话对你说!」沁芳一上来就猛然扯住她的手,喘吁吁地盯着她。

  「格格请说。」观娣低首垂眸,困惑地看着揪紧自己的那双手。

  「我希望你能替我办件事,我知道对你提出这个要求可能很过分,可是我急需要你帮我这个忙,要多少酬金你只管开口没关系,八百两、一千两我都付得起,只求你答应我,好吗?」

  观娣微愕。花这么多钱请她帮忙,肯定不是件小事。

  「格格要我帮什么忙?」她谨慎问道。

  「武肃亲王府的四贝勒弗灵武,你可曾听说过?」沁芳认真地瞪圆着眼。

  观娣怔了一怔,好半晌才点点头。

  「你见过他吗?」

  观娣登时浑身绷住,连忙猛摇头。

  「他见过你吗?」

  观娣又忙摇头。

  「那太好了!他也没见过我,这下子有救了!」沁芳开心地大嚷。

  观娣困惑地瞥她一眼,实在不懂她到底欣喜若狂些什么。

  「观娣,实话告诉你,我阿玛订下了我和弗灵武的婚约,可我不想嫁给他,我正在想法子让弗灵武主动提出与我退婚的要求。」

  「啊?」观娣抬起眸,狐疑地瞅着沁芳。「这……我能帮上什么忙?」

  「我要你假扮成我,然后我会想办法安排你和弗灵武见面,让他有机会看见你的……」沁芳顿住,尴尬地咬唇笑了笑。

  观娣并不笨,听到这里,便已明白沁芳的用意了。

  「你希望我……吓跑他?」她幽幽一笑,这格格真懂得利用她的缺陷。

  「观娣,对不起,我无意使你难堪,只是,我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可以让弗灵武主动退婚。观娣,求你帮帮我这个忙,好不好?」沁芳双手合十,拉下脸恳求她。

  沁芳格格不肯嫁给弗灵武,其中原因必然与猝死的香兰格格和晴双格格有关。观娣痴痴望着青石地板出神,抿嘴沉默着。

  「观娣,我心中其实早有喜欢的男人了,你能明白我此刻的痛苦吗?」沁芳像是抓到救命浮木般,双目紧紧锁住观娣。「帮帮我,观娣,你可以提出任何要求都没有关系,只要谦王府办得到的,我们一定答应,求求你了!」

  观娣深深被她恳切哀伤的神情打动。

  「好,我答应你。」她平静地点头,并未思考太久。

  「谢谢你,观娣!」沁芳开心地欢呼出声。

  观娣会点头同意,原因不只是能得到千两白银的酬金,也绝不是臣服于谦王府的权势,她为的,只是自己的一片私心。

  她想在咫尺的距离内瞧一眼弗灵武,渴望仔细听一听他的声音,甚至与他说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也好。然而这些终其一生都难以达成的想望,却必须用她最不愿被人窥见的隐私去交换,才能完成。

  虽然,她对沁芳格格的请求感到极端痛恨厌恶,但是内心又对能够近近看一眼弗灵武的机会而蠢蠢欲动。

  好吧,假扮成沁芳格格,用跟随自己二十年的丑陋疤痕去逼弗灵武退婚,反正他只会以为她是沁芳格格,永远不会知道她真实的身分。而她,却能趁此机会,近近地、近近地看他一眼。

  夏日微热的午后,一株枝叶浓密的大树上,垂着一双纤巧可爱的小脚,素白缎面的绣鞋在树叶间摇荡着,像执意不肯化去的冰雪。

  素白纤足的主人未梳髻,披着流云似的黑发,身着轻软透凉的雪色纱衣,手中擎着一支约两尺长的千里镜,半个身子趴在粗枝上,看向两条街外一座宅第中的某个院落。

  距离虽远,镜中男子俊魅的笑容却看得分明。

  那男子不是谁,正是武肃亲王府的四贝勒弗灵武。

  「观娣,石大叔已经将你爹的骨灰和遗物带回来了,里头有支千里镜,我想这千里镜应是你爹买来给你玩儿的东西,你拿去好好收着吧……」

  在她十五岁那年,她的母亲泪流满面地将父亲的遗物交给了她。

  自此以后,她日日把玩着这新奇的小玩意儿。用它看东西,可以看得很远很远,几里外的房舍行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她更喜欢爬到后院大树粗枝上,用千里镜朝远处观望,不用出门,她也可以轻易看见街上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自从她受了伤,被同龄的孩子取笑她丑得像鬼之后,她便抵死也不出门。后来有了千里镜,沉闷无聊的生活终于有了乐趣,拿着千里镜遥望屋墙外的世界,成了她生活中最有趣的消遣。

  平时除了看山、看水、看花鸟,她其实最爱看的还是隔着两条街的那座巍峨府第。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经和娘进去过那里面,那里面好大、好华丽,她亲眼看见一个小男孩出生在她眼前。

  离开后再次见到那小男孩,是在他额娘的葬礼上,后来,她不再有机会见到那个小男孩,直到这个千里镜出现,她才又轻易将他圈入了镜里。

  她日日看着他,看他读书习字、骑马射箭、舞刀弄墨,看着他从一个小男孩长成了高硕挺拔的男人。

  她知道他是谁,但他却永远不会记得她。

  就这样,她偷窥了他整整十二年,无法自拔地上了瘾。

  弗灵武不会知道,当他覆额发愁时,有个人也在一里外的大树上跟着他发愁;看他动怒了,她便皱眉头;看他为了什么事笑得开怀,她也跟着开心地笑了。他的喜怒哀乐她都知道,她觉得没有人比自己更懂得他,更与他亲近了。

  弗灵武不知道有人日日偷窥着他,当然更不会知道,在他娶妻那一夜,她整个人从心口痛到了四肢百骸,木然地瞪着床顶板流泪。那晚过得特别慢、特别煎熬,泪都快流干了,天还总是不亮。

  自那日以后,她无可挽救地陷溺在痛苦的忧伤里,彻底明白他只是千里镜中的一抹幻影,她与他永不会有相恋的可能。

  她依然擎着千里镜看山、看水、看花鸟,但不再那么爱看着他了。她不愿看见他跟妻子亲亲热热、有说有笑的模样,更讨厌看到香兰格格像饭粒似地时不时沾黏在他身上。只有在他一个人独处时,她才能收起那份发狂的妒意,悄悄将他圈在镜里,揣度他的心情、猜测他的情绪。

  香兰格格是在一夜之间突然疯了的,这意外令她十分错愕。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香兰格格忽然间发了疯?

  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开始选在子夜偷窥他,也因而看见了令她大感不可思议的景象,窥见了他惊人的秘密。

  一想到自己很可能是这世上唯一知道弗灵武秘密的人,观娣就忍不住兴奋地颤栗起来。

  不久后,他又娶妻了。

  这回,她清清楚楚看见了他第二任妻子晴双格格猝亡的全部过程,真相令她大感惊异骇然。

  弗灵武婚姻受到「诅咒」的传言全非事实,真相除了她,无人知悉。

  她一直以为,即使两人这辈子不可能有相见的一天,她也会把这个秘密藏在心中,替他保守一辈子。

  但是,沁芳格格找上了她。

  从来都没想过能在千里镜外看见弗灵武,突然间,这个机会来了。她原该拒绝的,但她却毫不考虑地应承了。

  她渴望能在千里镜外见他一面,好想近近地、近近地看他一眼,好想听听他的声音,好想、好想跟他说说话……

  镜中的弗灵武正射完箭,接过婢女递上来的手巾拭汗,他对着婢女微笑,笑得好勾魂、好诡魅。

  她知道,他对任何一个女子说话,都有着同样的笑容。

  明天,她就能见到他了。

  就是不知道,当他看见她,也看见了她颈颊后的疤痕时,是不是还能露出如此亲切温柔的笑容?

  如果,她看见那双魅惑迷人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是嫌恶和害怕,她会不会后悔见他?

  不到那一刻,她不会知道结果。

  她总是躲躲藏藏地过日子,花样的青春就这样让她躲掉了,见弗灵武一面,恐怕是她受伤之后做的最勇敢的一件事了,即使结果可能会后悔,她也要鼓起全部的勇气去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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