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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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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虫鸣。

    水声。

    还有男人轻轻的息声……

    黑暗中,封曳秀猛然睁开眼,就看到枝叶外头月华无光,朦胧阒黑。

    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无声坐起,不让枝叶有丝毫震动,接着探手轻轻拨开枝叶,来源探去声音──

    哗啦啦……又是阵阵水声,她定神一看,随即看见袅袅热气正自一扇敞开大窗内团团冒出那是楼房顶层的屋室,若是走在平地或许看不到,可以她的位置,却能清楚看见窗后有个大浴桶,而里头正坐着一名男人。

    不好,她竟然沈睡到有人在附近都没发觉,真是太糟糕了!

    只是话说回来,究竟是谁这么大的本事,竟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出这栋楼房沐浴,却又不惊扰到她?

    她瞇起水眸,就着屋内淡淡烛火,专注凝望那隐藏在烟雾中的高大身影。

    烟雾弥漫,她只能瞧见的男人五分脸,可即使如此,她还是一眼就认出男人的身分──

    阎律!

    原来那栋楼房竟是他专门沐浴的地方,而她竟然就躺在这儿的大树上睡觉?!

    老天爷!她究竟是该懊恼自己的无知,还是该庆幸自己没有被发现?

    心里头念头纷乱,她敛眸寻思,正打算非礼勿视,先溜为快,不料阎律却忽然伸长手臂,拿起桌上一只酒壶,就着壶嘴慵懒地饮起酒来……

    阎律在喝酒?!

    她双眼瞪大,差点破口大骂。

    娘的!这家伙连粒枸杞都不让她挑,满口粗茶淡饭养生经,私底下却这么理所当然的饮酒作乐……他良心被狗啃了是不是?这样玩她!

    由于实在太过气恼,她忍不住多瞪了他几眼,谁知一阵强风袭来,竟吹散屋内热气,剎那,他壮硕诱人的体格竟清楚地跃入她的眼底,他的胸膛不但雄壮厚实,肌理也十分平清分明,搭在木桶上的双臂犹如层峦起伏的山岳,既宽阔又有劲道,明显蓄满深不可测的力量。

    她不自觉吞了口唾液,忽然感觉不大妙。

    这男人本就生得俊美无俦,面无表情就已够赏心悦目,如今他一丝不挂地坐在浴桶里喝酒,墨黑长发随风飘扬,身上水珠恣意流淌,即便不笑,一身风情也足以让人情欲大动、理智全失,只消再多看几眼,恐怕用飞用爬的,也要找他化解一身澎湃的情欲……

    喝!什么澎湃情欲?她没有!她没有!

    念头不过自心头闪过,她立即抬头望向月光,默念起心经。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绝对没有被迷惑,绝对没有被迷惑,他是个妖孽,而她只是正常人,人妖殊途,她可千万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咻!

    一道几不可闻的声响忽然吸引她的注意,她扭头一看,就瞧见一抹黑影翻过远方高墙,如轻燕般迅速藏身到一块假石后方。

    那是……刺客?

    她眨眨眼,来不及深思戒备森严的阎府,怎会让刺客溜了进来,就瞧见刺客无声无息地略过假石,飞速朝楼房奔去。接着又是一抹几不可闻的声响,刺客拔身轻轻跃上屋檐,轻易来到二楼凭栏处,而楼上的阎律却还是喝着酒,恍若无所觉──

    不好,他喝醉了!

    眼看刺客一个提气,就要飞抵三楼,她当机立断,立即自腰袋里掏出一把甜豆,撒向树下,制造出滴滴答答的声响,转移刺客的注意力。

    咻!咻!咻!几枚暗器破空而来,经准钉住地上跳动的甜豆。

    以为暗中有人埋伏,刺客立即旋身跳下屋檐,试图逃跑,谁知两颗水珠却无预警自窗内疾飞射出,其劲如暴风,其势如刀刃,眨眼间便穿透刺客双脚,迫使他自屋檐上失衡滚落。

    砰!

    闷重撞击声与压抑的哀号声同时响起,刺客负伤倒地,紧抱双脚闷声抽气,眼里盈满写不尽的痛苦,即使极力想再站起身,但显然那两滴水珠是震断了他的脚骨,让他站不起来。

    「谁!」洞墙后头忽然传来动静。

    月光下就见左绍如黑影似飘忽而来,一见刺客,立即使出独门点穴法,将人点成一尊卧佛,不让人有机会反击。只是刺客被擒,他却依旧维持戒备,提着大刀在四处张望查探,直到却定没有其它危险,才恭敬回到原处。

    「大人,属下失职,您没事吧?」

    「没事。」阎律自三楼凭栏后跃下,坠姿曼妙,衣袂飘然,一身靛蓝长袍犹如莲荷绽放,墨黑长发则如丝扬。

    大树上,封曳秀简直就是目瞪口呆,不明白他怎能在一瞬间就着装完毕,甚至连一头长发都整齐地缚在颈后,适才她分明没注意到他从浴桶里出来……这招他究竟跟谁学的?改日她也来好好地讨教讨教。

    「大人,是闇忠门派出的杀手。」左绍拉开刺客的面罩,同时在他的衣袖下找到杀手集团的烙印。

    「看来『他』终于被逼得狗急跳墙了。」阎律双手负后,冷冷对上刺客愤恨的双眸。「把他关起来,想办法问出更多的情报。」

    「是。」双手抱拳,左绍立即唤来附近的守卫,一同将刺客拖出别院。

    在宫灯的照映下,就见刺客双脚布满鲜血,原来卧躺的地方也是血迹斑斑,看起来有些怵目惊心……唔,适才那两滴水珠该不会除了震断他的脚骨,还削断了他的脚筋吧?

    「阎兄,发生了什么事?适才我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掉了下来。」温原匆匆进入别院,随即发现地上刺目的鲜血。「怎么会有血?难道是刺客闯入?」他脸色微变。

    「不过是只自投罗网的野鸟罢了。」阎律淡淡说道,接着负手来到大树下。「夜身了,还不下来。」他看着树上。

    温原好奇地靠了过来,学他抬头往树上看,只是大树高耸,枝叶繁密,除了一片阒黑,他什么也看不到。

    「你要什么东西下来?难道还有刺客?!」他吓得往后一跳。

    一抹叹息自树上飘了下来,温原表情瞬间变得更怪,连忙又后退两步。

    「阎兄,你府里……不干净?」

    阎律没有回答,只是嘴角微勾,拔身一跃,瞬间消失在枝叶间。

    「啊!你上来做什么?我又没说不下去,你别抱……」树上立即传来女子懊恼的低叫声,接着下一瞬间,阎律便抱着一名女子回到树下。

    温原瞪大眼,看着那脸儿酡红,满脸羞恼的封曳秀。

    「封画师?」他不可思议地嚷道。

    某人立刻停止挣扎,报以尴尬的微笑。「温公子,几日不见,近来可好?」

    「还不错,那个妳……这么晚了待在树上是……」一顿,像是想到什么似的,他立刻扭头看向阎律。「等等,这座别院不是你每晚沐浴的地方吗?」

    阎律神色自若地点点头,眼里闪过浓浓笑意。

    「而妳却躲在这棵大树上?」他转头又看向封曳秀,接着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快步绕过两人,目测起大树和楼房之间的距离,以及楼房和大树的高度,最后他轻咳一声,慢条斯理地走了回来。「封画师,敢问妳待在树上是,是为了……」

    「我在睡觉!」她小脸胀红,回答得迅速。

    「睡觉……是啊,当然是在睡觉。」他恍然大悟地微微笑,精明的天性却没让他放过细节。「敢问妳睡了多久?」

    「……」

    清朗笑声忽然插入两人之间,阎律搂紧全身僵硬的封曳秀,出声替她缓颊。

    「适才我有些酒醉,多亏曳秀察觉事态紧急,并及时出手相助,我才能逃过一劫。」

    「酒醉?」温原别有深意地看着阎律,接着又看着两人之间的动作。「阎兄,如此说来,封画师就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呢……」他加深笑意,瞥了眼他微湿的衣襬。「所以,你适才在沐浴?」

    羞恼的叹息再次响起,封曳秀摀着小脸,恨不得当场消失。

    阎律再次低笑,将她搂得更紧。「温原,这事千万别说出去。」他话中有话地吩咐着。

    温原挑眉凝视他愉悦至极的笑容,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事有轻重之分,今晚的事……确实非同小可,我自然不会四处昭告天下,只是封画师救你一命是事实,阎兄可要好好报答人家呀。」

    「这是当然。」

    温原也露出笑容,眼角余光随即发现树前空地上,有几颗甜豆被银镖钉住。

    「声东击西吗?果然聪明。」他低声赞赏,忍不住又瞧了封曳秀一眼。

    「大哥,我听说府里有刺客闯入,你没事吧?」阎夜菱同样也是听到风声,才会在ㄚ鬟的陪伴下,跟着进入别院。「咦?封姑娘也在?」

    「可不是,还是封画师……封姑娘救了阎兄一命呢。」温原笑道。

    「真的?」阎夜菱惊喜微笑。「今日下午ㄚ鬟们四处找不着封姑娘,我还担心她人是不是又卷入什么危险里,没想到她非但没事,还在大哥沐浴的别院里救了大哥一命,这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好的缘分。」同样是话中有话。

    「命中注定好的缘分?」温原再次挑眉。「是啊,或许真是命中注定好的。」看出封曳秀一脸悲壮,他轻咳一声,点到为止,好心地不再捉弄。「夜菱,既然阎兄没事,那我们就回头继续谈事情吧?」他建议着。

    「也好。」阎夜菱微微一笑,目光始终锁在自家兄长那充满占有的动作上。

    「阎兄,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不送。」阎律点头。

    拱手作揖后,温原和阎夜菱绕过银镖,缓缓走出别院。

    眼看所有人相继离开别院,树下只剩下彼此,封曳秀再也压抑不了满腔愤怒,握拳瞪向他。

    「你身上……一点酒味也没有!」她有些咬牙切齿。

    「我从来不喝酒,我喝的是茶。」他坦白说道。

    她狠狠抽气,彷佛听见心头的那把刀,重重砍向她的心头。既然不是喝酒,他却故意拿出酒壶装模作样,分明就是……分明就是……

    「所以你果然早就晓得我待在树上?」更咬牙切齿了。

    「一开始并不晓得,只是每日傍晚鸟儿总会回到树上栖息,今日鸟儿却只在天上盘旋不下,我才察觉到树上有人。」他轻抚着她僵硬的肩颈,像是安慰,却也像是吃豆腐。「妳错过了晚饭,饿吗?」

    饿?不,她一点也不觉得饿,因为她气到快爆炸了!

    早在左绍拖着刺客走后,她就觉得不对劲了,连温原那只有粗浅武功底子的人都能察觉甜豆和银镖的存在,左绍怎么可能会没发现?

    阎律不吃甜豆,凭空出现一地甜豆岂不诡异?何况在月光的照映下,银镖利刃清楚折射出清冷蓝光,明显抹有剧毒,若是不小心让人踩着,铁定闹出人命,左绍身为贴身护卫,却没有仔细追查甜豆来源,甚至没将银镖拔除就离开,分明是早就知晓她的存在。

    诸多蛛丝马迹串连在一起,她实在不得不怀疑,也许那名刺客压根儿就是被故意放进来,引诱她自投罗网,来个人赃俱获的──

    这分明就是一场阴谋!

    深吸一口气,她气恼地推开他的胸膛,转身就想走。

    「曳秀。」他却拉住她,笑得十分宠溺。「兵不厌诈,妳该明了才是。」

    她又气又恼,偏偏抗拒不了他魔魅的笑容,整颗芳心大乱,脑海不禁迅速浮现他沐浴时勾人模样,小脸顿时如熟透的石榴。

    「是啊,所以我输得彻底。」她羞涩地别开眼。「……放手,我要回房了。」她咬着下唇,轻轻挣扎。

    他加深笑意,寻思片刻,才如她所愿地放开手。

    「我会差人准备一些妳爱吃的东西,回房后,记得吃饱再睡。」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转身离开。

    她轻哼一声,气得不想理他,继续往前走去。

    「还有,我很高兴妳终于不再喊我大人。」

    月光下再次传来他清朗的笑声,她重重一愣,脚步有瞬间的停顿。

    以往即便遇到再大的状况,她都能坚守立场,冷静应对,没想到今晚她却严重失控了,即便是因为愤怒,但这也清楚地印证出,她的心,其实早已因为他而变得不再平静……

    握紧拳头,她芳心更乱,一路上未曾回头。

    而就在她离开之后,阎律才缓缓拾起地上一颗甜豆,若有所思地低喃:「又是甜豆吗……」

    ***

    「妳听说了吗?听说前日封姑娘救了大人一命呢。」

    「我当然听说了,我还听说当时大人在沐浴。」

    「没错没错,所以听说封姑娘什么都瞧见了。」

    「都瞧见了?!那封姑娘的清白不就被毁了?」

    「嘘,小声点,这话可不能乱传,要是给人听见就麻烦了。」

    「我晓得,可大人他……封姑娘她……」

    「所以重点来了,听说大人为了报恩,以及弥补封姑娘的清白,所以决定近期择日将封姑娘给迎娶回来呢!」

    「老天!那可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可不是吗?咱们终于要有夫人了!」

    叽哩呱啦、叽哩呱啦……兴奋的谈话声终于远去。

    坐在云离亭里,封曳秀支手托腮,却是毫无睡意。

    以往拜她敏锐耳力之赐,什么大小消息都逃不过她的耳朵,可如今,她却反倒希望自己耳力别那么好,至少,她实在不想再听见自己的清白是如何的被毁掉……

    阎府占地辽阔,但无论她走到哪儿,下人们谈论的永远是她和阎律。

    听说听说,一个听,一个说,不过短短两日,那晚的事便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事到如今,她也懒得费心追究究竟是谁在散播谣言,总之在阎律沐浴,而她什么都瞧见了,所以有人正努力地利用这点,将她和阎律的未来绑在一起,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只是择日迎娶……

    唉,忍字头上一把刀,即便她已尽力隐忍,那把刀偏偏还是狠狠正中她的心头,让她想忍都忍不下去。

    事情演变至此,春史她究竟是该继续写,还是不该继续写?

    这两日她特意不去就山,不料山却来就她,阎家独有养生食膳每晚必定准时在她房里摆上一桌,他这个东道主如入无人之境,老是推门就坐,然后理所当然地和她共度晚膳时光。

    活了二十二年她才发现自己没骨气,明明心里还气着,却无法开口赶人,尤其当他见她没食欲,顺手自竹篮里端出脆皮烤乳猪时,她甚至还想干脆别气了,倘若他别老逼她吃「苦」,也别太束缚她,偶尔放下养生那一套,拿只小乳猪,或是小油鸡哄哄她,他若真的要娶,她嫁了便是──

    唉,明明以她的能耐要远走高飞也不难,她却宁愿呆坐在这儿,幻想今晚他会不会改带小烤鸭来勾引……收买她。

    娘的!她何止是没骨气,她简直就是病入膏肓了!

    她老早就患上一种名为阎律得病症,只要他抱着她,她就会羞羞脸红红,只要他对她笑,她就会怦怦心乱跳,只要他对她好,她就会全身融化为他倾倒,她啊她,早已无药可救啦!

    远远的,又有两名ㄚ鬟经过走来,两人边走边聊,开头第一句自然又是「妳听说了吗」,她重重叹气,随即悲哀点头,表示自己其实早已听说过不下百遍,接着便起身离开云离亭。

    人啊,就算无药可救,但自尊可不能丢,不过区区一只小烤鸭,她还买得起,今日她决定不接受春天造访,直接到外头觅食去,除了一饱口腹之遇外,顺道也仔细想想将来的事。

    来到墙角的大树下,她先是左瞧瞧,再右瞧瞧,确定四下无人后,接着才利用大树的遮掩,拔身跃出高墙。

    ***

    「客官,欢迎欢迎,您一个人?」客栈里,店小二殷勤地迎到门前,笑着招呼甫上门的封曳秀。

    「是啊,我不喜人多,可否帮我安排较清幽的位置。」她掏出一锭碎银交给店小二。

    「当然行!」店小二双眼一亮,连忙将碎银塞入怀里。「咱们客栈楼高,二楼专给文人雅士吟诗作对,大都是男人,不如小的安排客官到三楼可好?」

    「别人多就行。」她扫过客栈,发现今日客栈人还真是不少。

    「客官请放心,今日三楼正好只有两位客官呢。」说话的同时,店小二也恭敬地带着封曳秀往楼上走去。

    来到三楼,店小二满脸微笑,正想领着封曳秀到角落的位置,不料后者却忽然脸色微变,接着转身就跑。

    「曳秀,过来。」一道威严的嗓音自左方传来。

    店小二正想扭头察看,身前却忽然窜过一道黑影。

    「放开我……」楼梯口随即传来女人懊恼的低叫声。

    「来都来了,何必调头就走?」

    「……」

    店小二迅速扭过头,正好瞧见阎律牵着逃跑不成的封曳秀经过自己。

    咦?原来御史大人认得这位小姐啊!只是话说回来,御史大人明明是坐在桌边的,怎么这会儿人却跑得这么远了?

    挠着头皮,他看着阎律将人带到桌边,向同桌的蒋大人介绍,他才迟疑着该不该上前帮忙点菜,不料阎律却对他比了个手势,他领悟点头,随即快步离开。

    「原来这位封姑娘就是你的未婚妻,没想到这阵子传言都是真的,你果然打算成家娶妻了,来来来,别净是杵着,一块坐下啊。」桌前,蒋富同呵呵一笑,亲切的招呼两人一块坐下。

    「多谢大人。」阎律点头致意,拉着不停假笑的封曳秀一块坐下。

    蒋富同放下手中的热茶,端详起封曳秀的相貌。

    「嗯,眼神灵活有神,脸蛋秀美清丽,笑起来无辜又讨喜,莫怪能得人欢心,只是话说回来,一个姑娘家却作儒生装扮,难道世故意女扮男装?」顿了一下,又多看了几眼。「这个……封姑娘似乎有些面熟,老夫是不是在哪儿见过妳?」

    「曳秀是画师,姨婆乃京城第一媒婆,将常出入官家替人画像,兴许和大人有过几面之缘。」阎律帮忙回道。

    「原来是王媒婆的外甥孙女,是了是了,老夫想起来了。」蒋富同恍然大悟。「约莫三个月前,妳曾和王媒婆一同拜访过老夫是不?」

    「是的,大人日理万机,没想到连这等小事都记得一清二楚,草民实在佩服。」封曳秀巧笑道,私底下却不着痕迹的扭着手腕,挣扎着想将手抽回。

    可恶!大庭广众的,这男人到底还要握多久!

    「呵呵,这么说来,妳也曾为小女们画过像是不?」

    「是的。」封曳秀依旧浅笑,脸上不露丝毫心绪。「两位小姐知书达礼、秀外慧中,待草民颇好,草民时常想起小姐们,敢问小姐们近来可都安好?」

    「都好都好。」蒋富同笑得更开心了,抚着短须望向阎律。「阎律,封姑娘才华洋溢,书画功夫了得,难得本性也敦厚善良,还有一身的学识教养,莫怪连你也心动了。」

    阎律维持一贯的面无表情,客气有余的响应。

    「大人说笑了,儿女私情本是家内话,本不该公开谈论,但下官不瞒大人,下官确实深受曳秀吸引,她良善正直,且聪慧大器,是下官这辈子见过最特别的女子。」木桌下,他如承诺似的牢握住那嫩白小手,始终不肯松开。「这次结缘,下官便决定一辈子珍爱,永不松手。」

    「唉,你我同僚多年,谈话不下百次,全是为了国家大事,没想你头一次同老夫说心底话,却是这个时候……」蒋富同感叹摇头,别有深意地看向封曳秀。「当初老夫本是想借着妳结缘,没想到最后却是妳和阎律结缘,缘分这东西果然令人捉摸不定是不?」

    封曳秀不晓得该如何接话,只能红着脸,低头察看桌上有没有小烤鸭。

    看出她的为难,阎律眼里闪过笑意,主动替她转移话题。「大人,关于盐铁一案,下官必当全力以赴,揪出幕后凶手,以保我朝大业根基。」

    「好!」蒋富同果然也严肃起来,不再谈笑。「这案子一要尽速查个清楚,将所有害群之马给揪出来,好让皇上能够安心。」

    「下官明白。」

    「这件案子牵涉重大,过程中若是有任何阻碍,或是有老夫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尽管开口,老夫一定尽力而为。」

    「下官多谢大人。」阎律点头致谢,如墨黑眸始终清冷无波,让人读不出任何思绪。

    蒋富同伸手抚须,眼神彷佛若有所思,但随即又展开笑容。

    「国家大事固然重要,不过娶妻尽孝也是重责大任,老夫有事先走一步,你们小两口好好聊聊,改日有喜,千万记得通知老夫。」说完,缓缓起身。

    「等等,大人您千万别──」封曳秀连忙开口留人。

    「多谢大人,下官这就送您下楼。」阎律却跟着起身。

    「这儿不是宫廷,就不用多礼了。」蒋富同笑着摆了摆手。「对了,封姑娘将来若是有空,请来寒舍坐坐,老夫随时欢迎。」

    封曳秀挤出笑容,盈盈福身。

    「多谢大人,草民一定找时间拜访叨扰。」

    「呵呵,那老夫等着妳啊。」抚着短须,蒋富同开开心心地步下楼梯。

    「这个……既然没事了……」眼看外人终于离去,封曳秀抓准时机,也跟着往楼梯口跑。「那我也……」

    阎律猿臂一伸,从容不迫地将她捉了回来。

    「曳秀,今日又巧遇了,嗯?」他执起她心虚的小脸,嘴角勾笑,眼神却写满威严。

    她咬着下唇,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才有勇气对上他的黑眸。

    自从公开情意后,他简直就是彻底的性格大变了,不但老爱冲着她笑,眼神更是日复一日的灼热,每回若不把她逗得面红耳赤、心慌意乱,他绝不善罢干休。

    妖孽……真是妖孽啊!

    小脸酡红,她再次敛下眼睫,不敢多看他那犹如催情春药般的笑容,就怕自己会中毒,会上瘾。

    「我以为你不上客栈的。」

    「今日是例外。」

    「那我还真是倒霉。」她嘟嚷着,任由他将自己拎回到椅子上坐好。

    「我们是有缘。」他看着她,面露不赞同。

    她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佯装没听见他说话,让他唱独角戏。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替她倒了杯茶水。「我吩咐过守卫注意府里进出,妳怎么溜出来的?」

    「……如果我说是小烤鸭把我变出来的,你信不信?」她笑得好无辜,捧着杯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啜着茶水。

    「妳就直说妳想吃小烤鸭吧。」他失笑,难得的没有对她的恍言打破纱锅问到底,甚至一反常态地唤来店小二,替她点了只小烤鸭。

    她双眼瞪大,吓得心里直发毛,无端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奶奶的,他又有什么阴谋了?

    「什么表情?」他笑问,用指腹滑过她的嫩颊。

    她小脸胀红,本能就想撇开脸,但又觉得应该先将事情问清楚,于是强忍着羞赧,轻咳了一声,问:「阎律,老实说,我也并非一定得吃到小烤鸭不可,偶尔小苦瓜应该也不至于会苦死人,所以你若有什么阴谋……事情,就直说吧,你这样突然善变,实在教人害怕……担忧呢?」她蹙着眉心,还真是一脸小生怕怕的模样。

    他嘴角扬高,忍不住朗声大笑,对她的怜爱又多了一些。

    这小女人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是不?

    其实他哪有阴谋,只是见她在府里吃得少,所以决定偶尔顺着她,让她在外头多吃一些,没想到她却记恨着那晚的阴谋,处处提防着他……直到如今,她还是不肯将心交给他吗?

    「曳秀,妳道蒋大人给人感觉如何?」

    「……你问这个做什么?」她哑声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挤出声音。

    娘的!她料得果然没错,他的确有阴谋,微微笑就算了,这样忽然大笑,分明就是在勾引她将他就地扑倒。就算他再俊美,美人计也不是这样用的!

    「只是想听听妳的看法。」彷佛看出她眼底的迷恋,他忍不住又低笑。

    她轻咳一声,不禁羞窘地撇开脸,虽不明白他为何改变话题,但还是答道:「为人和善,为国尽忠,虽然官拜一品户部尚书,却没有官架子,重要的是眼光极好,一直想收你当贤婿呢,两朵娇嫩嫩的高贵鲜花,大人要大还是要小,还是两朵一起摘回家呢?」语末,她忍不住噗哧一笑,戏谑反问。

    他挑起眉峰,学她微笑,接着下一瞬间竟猝不及防地俯头吻上她。

    她诧异地屏住呼吸,完全不知所措,只能任由他亲密贴上自己,放肆吻上她上嘴角。

    他的唇瓣好热,一如他眼里炽热的火焰,她忍不住颤抖起来,感觉自己正被他燃烧,甚至被他融化。

    他用轻柔的吻,悄悄摘走她唇边的笑花,接着还得寸进尺来到她的唇瓣,慢条斯理地吸吮舔尝,在她微颤的唇瓣上,烙下一阵又一阵的颤栗感,让她全身红透,整颗心为他瘫软迷乱……

    「这辈子我就只要那名为封曳秀的娇花,其它我全看不上眼,也不想要。」

    低哑笑声在耳边响起,封曳秀头晕目眩地睁开眼,恍惚了会儿,才如梦初醒地推开他。

    她满脸通红,本想斥责他无礼,但一颗心却扑通扑通狂跳个不停,连呼吸都不顺畅。

    他笑看着她,眼里的柔情几乎要将人淹没。

    「曳秀,我等妳,妳何时愿意为我绽放,我便何时将妳摘回家,只是咱们都不年轻了,妳可别让我等太久,嗯?」

    「……」她摀着小脸,继续无言以对,适才那一吻实在太火热,她已经变成小烤鸭,小烤鸭是不会说话的。

    沉默蔓延,他也不逼她做出承诺,只是笑看着她,享受情人间的宁静。

    不久后,店小二迅速端上小烤鸭,他替她摆好碗筷,就看着她吃,直到她搁下碗筷,再也吃不下,他才又开口。

    「曳秀,我想再问一次,关于蒋大人妳有什么想法?」

    她用帕子擦着嘴,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执意她的看法,但对于蒋富同这个一品官,她确实早有疑问,因此也不保留地对他说出心底话──

    「官场自有官场做法,你黑一点,我便灰一点,手段高低因人而异,谁都不可能清清白白,你身为御史大夫,受御令监察百僚,是文武百官的眼中钉、心头刺,就算有人与人交好,想必也仅止于表面,蒋大人对你却是万分真诚,言谈之间明显有意拉拢你,他若不是真心要你做他女婿,恐怕就是别有居心。」

    「果然连妳也这么认为。」他赞赏地勾唇露笑,风情又现。

    她轻咳一声,脸色微酡地徐徐起身。

    「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我只晓得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饭,无端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跟踪他这么久,怎会不晓得朝里发生了什么大事。

    私卖盐铁已是砍头大罪,何况那些盐铁还是卖给敌国,这分明就是通敌叛国!

    这案子一查起来简直没完没了,上自一品下至九品,几乎皆有人涉案,搞得朝廷里风声鹤唳、人人自危,如今眼看案子就要水落石出,幕后主谋恐怕连睡都睡不安稳吧。

    「言之有理。」他也跟着起身,理所当然牵着她一块儿下楼。

    眼看他把牵手搂抱当作是家常便饭,她张口欲言,最后却还是保持沉默。

    她这个人向来有自知之明,比脸皮,她厚不过他,比心肠,她更是狠不过他,只要他想,他多的是办法逼她下嫁,他却选择一丁点一丁点蚕食她的意志和抗拒,耐心等待她主动投降。

    他愿意这样「边等边吃」,已是莫大恩会,她要是胆敢再有意见,恐怕只会落得更悲惨的下场,适才那个亲吻就是最好的证明。

    咳!只是话说回来,他要吃豆腐好歹也看看场合,难道他真没瞧见一路上有多少姑娘为了他们的十指交扣,而心碎地哭泣了?

    造孽,真是造孽啊!

    然而更造孽的是,她竟然还有些心花怒放呢!

    完了完了,这下她恐怕真的要留名春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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