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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深渊

刘建良Ctrl+D 收藏本站

  陈七星放出幻日血斧,攀住突起的崖壁,几个起纵,上了峰顶。尸灵子其实也可以上来,不过阿大、阿二没这个本事,它们的魄是在体内的,便能放出来也带不动它们沉重的身子,所以尸灵子只能带着阿大、阿二潜水出去。

  陈七星一跃出了天窗,往下看,尸灵子还跪在地下,头却极力仰着,眼巴巴地看着他,即便隔了近百丈,他眼中热切的光仍清晰可见。陈七星也见过几个忠诚热血之人,但像尸灵子这般狂热的,却还是第一次见。他朝尸灵子挥了挥手,闪开身子,不由重重地出了一口长气,心想:“真可怕。”到底是怕了尸灵子的这份狂热,还是怕了幻日血帝千年后仍存的那份魔力?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天窗所在的山顶,离着仙人洞口已经有十几里路了,陈七星赶到前面,老远便见一条烟柱冲天而起。他到近前一看,只见关莹莹几个站在洞子前面,正押着一帮道士放火烧洞呢。只不见无涯子,也不知是给关莹莹几个撞到杀了呢,还是躲起来或者逃走了,不过这个陈七星根本不关心。他躲在一边,看关莹莹几个烧了仙人洞,打道回村,他也就绕路先回了村子。

  他虽然绕了路,但借魄疾赶,比关莹莹几个骑马可是要快得多了,关莹莹一行却到将近天黑才回来。陈七星一颗心始终悬着,就怕包丽丽嚷出来。不过他想想,以包丽丽的精明,应当不会就那么叫出来,那没好处啊。她即便要叫,也要回来后,看见陈七星了,怒火发作才会叫。陈七星就想:“不能这么跟她碰面,若与莹莹几个在一起,那丫头妒火上来了,说不定就会叫嚷出来。得在没人处先找着她,跟她说清楚了,拿宝藏封住她口了,才好出来。”路上这么想好了,他就一直没回村,看着关莹莹一行人进了村子,他也不回去。他想着到晚上所有人都睡下了,再悄悄把包丽丽叫出来,跟她谈条件。

  村北鹰愁涧地势险恶,少有人行,不怕被人撞到。陈七星便在那日偷听江进、肖梅对话的林子里坐下,一面想着心事,一面等着天黑。天渐渐黑了下来,不过要等村里人全部睡下,至少还要几个时辰,还得再等。陈七星正自无聊,忽听得有响动传来,似乎有人正往鹰愁涧这边走。

  “这个时候了,怎么还有人从这里走,难道哪家有什么急事?”陈七星心巾奇怪,坐起身来,偷眼往外面看,听声响不但有人,村且有马,真像是有急事要赶去镇上的。不多会儿,来人上了鹰愁涧,现出身影来。陈七星一看清来人,情不自禁地脑袋一缩,来的居然是包丽丽、巧儿主仆。上了鹰愁涧,两人站住,巧儿四面看了看,身子缩了一下,道:“小姐,我怕。”

  包丽丽瞪她一眼:“送你过了鹰愁涧,前面下了山就是大路,怕什么怕,谁还能吃了你?”巧儿缩了缩脖子,不吱声了。

  包丽丽道:“不要怕,这件事做好了,赏你一百亩田。”

  “多谢小姐。”

  “但要误了我的事,你也小心。”包丽丽“哼”了一声,稍一沉吟,“本来我该写封信,但就怕你失误,万一失落就麻烦了。你记着,一定要跟老爷禀报清楚,陈七星是幻日血帝的传人,这是绝对不会错的,而且他修为还不到家,只炼成人刑请老爷决断,到底怎么做对我家利益最大。我的意见,老爷一个人悄悄赶过来,我和邱师兄帮手,找个机会悄悄拿了那小子,人不知鬼不觉的,藏起来慢慢审。江湖一直有两个传言:一是说幻日血帝不会死,最终会借体重生。我们可以问清楚,陈七星到底是幻日血帝借体重生的,还是幻日血帝的传人?如果是借体重生的,这门绝学我们就可以拿到手,这是第一个大好处。第二个传言是说,幻日血帝败亡前埋了个大宝藏,后人一直没能找到。无论陈七星是幻日血帝借体重生的还是他的传人,这个秘密都可以审出来,这是第二个大好处。所以我倾向于秘密捉拿。我的话,你记清楚了没有?”

  “记清楚了。”巧儿点头。

  “还有一点。”包丽丽想一想又补充,“记住禀报老爷,一定不要惊动关三叔。即便所有的传言都是假的,我们什么好处都得不到,但至少要把这尿盆子扣到关山越头上。做好局,让所有人都认定关山越事先是知情的,收了幻日血帝的传人做弟子,那样关山越就算炼出八个魄,他也没资格做松涛宗的掌门。”说到这里,她牙关轻咬,脸上泛出冷笑,“陈七星啊陈七星,竟敢不听我的话,竟然不顾一切地去救关莹莹,不给你个报应,你就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关莹莹骄狂了一世,我这次就要她栽个大跟头,扯上幻日血帝,我要她从此抬不起头做人,到时我看你……啊!”

  她猛地一声尖叫,却是看见了陈七星。陈七星站在她身前数丈开外,脸色青白如鬼。

  “你想做什么,你想做什么?”包丽丽惊慌失措,脑后隗光急闪,蛇藤草飞射而出,方到中途,却忽又收了回来,红光闪现,一个血环箍住了她的脖子。

  “你……你……我……饶……”包丽丽舌头伸出来,双手到脖子上抓挠,却是扯不开血环。

  “小姐!”巧儿急扑过来,抱住包丽丽,想帮她扯开血环,却哪里扯得开。血环便如一个赤红的铁箍,死死地箍着包丽丽的脖子。巧儿急了,她却傻,这会儿不是恳求,反而威胁陈七星:“陈七星,你敢伤害我家小姐,我就把你真实身份叫出来,让你死无葬身之……啊!”她惨叫声中,却是陈七星血环一送,连着她还有包丽丽一起送入了鹰愁涧底,惨叫声很快便在轰隆的水声中消于无形。

  抛了两人人鹰愁涧底,陈七星一不做二不休,血环套住两匹马的脖子,也抛下了鹰愁涧。

  陈七星在崖边站了一会儿,秋风吹拂,衣襟猎猎作响,崖下水声轰鸣,除此再无杂音。他身子忽地纵起,将左近林子尽竭搜了一遍,惊起几只兔子、一窝野鸡,没人。他再不会犯那夜的错误,绝不。

  他背起药箱,不直接下山,索性就从鹰愁涧北面过去,围着山绕一圈,从另一面回村。他走到村口,却听见左侧屋中有“哎呀哎呀”的叫声,他循声过去,却是一个叫柱子的放牛童扭伤了脚,脚脖子处肿起老大一个包,他爹老柱子拿松枝熬了油在给他抹。

  “这样不行。”陈七星拦住老柱子,“他里面的骨头可能挫伤了,先得正骨。就算没伤到骨头,也得另外配药,光抹点松枝油不行。”

  陈七星接过手,也不嫌脏,将柱子的脚直接架在自己腿上,摸了一下,脚骨有点儿错位。陈七星给他正了骨,又从药箱里拿出药来,给他敷好包上。他看柱子痛得龇牙咧嘴的,“哈哈”一笑,道:“没事,过会儿就不痛了。记住了,至少七天不能跑跳。”

  “记住了,记住了。”老柱子替小柱子答道,感谢不绝。陈七星鼻中闻得香气,道:“什么东西这么香?”

  “捡的几个蘑菇,放了点儿山猪肉。”

  “这个是好菜啊,给我来一腕。”陈七星一脸馋相。

  陈七星在老柱子眼里,那是城里面的贵人了,会吃他们这山里人才吃的玩意儿?老柱子虽然将信将疑,手上却不迟疑,一边应着,一边盛了满满一腕来。陈七星也不客气,夹一块蘑菇放到嘴里:“香,香,若是有酒更好了。”

  “有,有!”他真的不嫌弃,老柱子高兴极了,倒了一壶酒来。陈七星吃几块蘑菇喝一口酒,和老柱子聊着天。他以前也常在山里打混的,说起山里赶兔子、捉野鸡的事,不时“哈哈”大笑。他的笑声惊动了左近的邻居,三三两两地过来,见陈七星没架子,都笑着答话,一时打成一片。陈七星就顺便又看了两个腰腿痛的。他说话和气,笑得爽朗,又不要钱,众人从心里感激他,凑着趣儿说话,场面越发火热。

  “小师弟!”却是关莹莹带着荷叶来了。

  “酒足饭饱,谢了谢了。”陈七星抱拳团团一揖。一群乡邻见了关莹莹容光,都是缩手缩脚,竟不知道怎么回礼。陈七星出来,道:“你两个怎么来了,专来找我啊?”

  “美不死你,你有什么找的?就丢大山里,收山货的都不要。”关莹莹白他一眼。

  “没这么夸张吧?”说不夸张,陈七星一脸夸张,“我是你小师弟啊,就冲着咱们天仙似的莹莹小姐,别人也会抢着捡的,然后屁颠屁颠跑来献宝。关小姐,关小姐,捡到贵师弟一名,请收下。谢谢我?啊,不要谢,不要谢。”他装腔装调,逗得关莹莹主仆“咯咯”娇笑。说笑一会儿,关莹莹道:“对了,你从这面回来,看到包师姐没有?”

  “包师姐,没有啊?她不是跟你们一起去仙人洞了吗?”他喉咙有些发紧,但关莹莹没听出来。

  “早回来了。后来她不知和邱师兄说了什么,发了几句邪火,带了巧儿骑了马出去了。先以为她们就在村边上跑一圈,结果一直不见回来,不过也许现在回来了也不一定。对了,今天去仙人洞,又碰见了玉郎君,最有趣了。”关莹莹说起玉郎君先怎么听包丽丽的话,关键时刻却不救包丽丽反来救她,包丽丽怎么气得咬牙切齿。她边说边笑,得意至极。陈七星看着她明媚娇艳的笑脸,听着她清脆的笑声,心底却冰凉一片。她的笑,是那般近,又似那般远。似乎她站在遥远的山顶,阳光明媚;而他,却在无尽的地狱,漆黑冰冷。

  三人回到邱家大院,邱新禾也回来了,红着脸。看陈七星、关莹莹身后没有人,他又是失望又是恼怒,叫道:“不管她了,我什么也没说,莫名其妙地就冲我发火,还自己跑走了,哪有这个道理?”

  陈七星却知道,包丽丽该是故意的,找个借口出村把巧儿送出去。只是巧之又巧,她心急想让巧儿走鹰愁涧抄近路,偏生陈七星就在鹰愁涧上等天黑,便就碰上了。冥冥之中,难道真有天意吗?

  陈七星给众女配药服下,关莹莹也说要回去睡了。在她想来,包丽丽只是赌气,在哪里溜达呢,用不着担心。荷叶还笑着说,包丽丽也许不是气邱新禾,而是在为白天玉郎君的事生气呢。因此又猜,包丽丽和玉郎君的关系好像很特殊,是不是和玉郎君约会去了,偏生让邱新禾听到了。邱新禾本来还想去找,听到这话,一巴掌拍烂了一张桌子,抱了坛酒,喝得大醉,再没人去管包丽丽的事。

  陈七星睡下,到被窝里全身一松,突然间汗出如浆,霎时就把整个被窝打得透湿,那不是出汗,简直就是泼水。他想爬起来换了,却是全身无力,似乎一个指头也动不了了。

  他昏昏沉沉中,也不知到了哪里,好像是回到了陈家村,挑着一担水在走。那担水怎么那么重,压得他整个身子都要贴在地面了。天那么热,那么多人,怎么就不来买水喝呢?他喊啊喊啊,就是没一个人过来。他不停地喝水,不停地喝,却还是渴,渴极了,肺里面好像烧着一团火,难受极了。突然,他看见了狗肉胡在那边卖肉。他舀了一瓢水送过去,喊了声:“胡大伯,喝水,清清冽冽的甜井水。”

  狗肉胡却不理他,甚至看都不看他。他喊啊喊啊,把水直送到狗肉胡嘴边,可怎么也够不着,好像越离越远。他急了起来,大声喊:“胡大伯,胡大伯,是我啊,是星伢子啊!”

  “你是星伢子吗?你还是星伢子吗?”狗肉胡突然一下就站在了他面前,一脸的暴怒,“你说,你为什么要杀死包丽丽和巧儿?你说!”

  “我没办法啊,她们要害师父和莹莹。我都想拿幻日血帝的宝藏买她保密的,可她野心那么大,就算我把宝藏给了她,她以后也绝不会放过我的。我自己不要紧,我就怕她害师父和莹莹。娘没有了,你也走了,我只有师父和莹莹了,我不能没有他们哪!”

  “不对!你不是怕包丽丽害你师父和莹莹。你是自私.你是怕你师父和莹莹知道了你的事,从此不理你。”

  “不是,胡大伯。不是……”

  “你敢说不是,你还敢说不是,我掏出你的心来看看!你看,你看。”狗肉胡伸手,猛一下把他的心掏了出来。

  他看着自己的心,血红血红的。天也红了,地也红了,狗肉胡不见了。他走在茫茫的旷野上,到处都是死尸,远远地好像有人喊:“血日时代!血日时代!”

  他看过去,什么也看不到,只见天地一片血红。他抬头看天,天上居然有五个日头,血红血红的日头。突然间一道闪电划破长空,那闪电居然也是血红血红的。下起雨来了,他抹了一把,却是满手的血。下的不是雨,下的居然是血。

  “啊!”他一声骇叫,猛地坐了起来。天已经亮了,外面关莹莹在叫:“七星懒乌龟,七星懒乌龟,起来了,起来了。再不起来,我拿叉子掀了你的乌龟壳。”

  “来了,来了。”陈七星爬起来,推开窗子,出了一夜的汗,房子里是那么臭。还好,到底是在别人家,关莹莹没蹿到他房里来,否则又要大发娇嗔了。

  陈七星换了衣服出去,关莹莹老远就捏着鼻子:“好臭好臭,你真的是个臭乌龟,又懒又臭。快去洗个脸,不洗脸我不跟你说话。”

  陈七星到后房,索性洗了澡。不过自己闻着好像还是有臭味,迟迟疑疑出来。关莹莹倒不捏鼻子了,道:“包师姐一夜没回来。邱新禾天没亮跑到三山镇,也没找到,回来说怕是发脾气回松涛城了。我们也回去算了,反正仙人洞也给烧了,无涯子就算不烧死在里面也不敢再作恶了。”

  “好。”陈七星点头,“反正她们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我再开点儿调理身体的药,她们拿回家慢慢吃就好了。”

  “那就回家了,我还真有些想爹了呢。”关莹莹雀跃起来,跑去跟邱新禾说了,随即便收拾起身。不只邱仁和那些怀鬼胎的女子千恩万谢,村里人也大多出来相送,却都是谢陈七星的。这些日子,陈七星顺手治了不少病人,他和气,不论对着什么人都是一脸的笑,而且绝不要钱,这样的郎中,从来也没见过。

  “小陈郎中,小陈郎中!”远远地有人喊,却是老柱子。他手上抱着一大块肉,还鲜血淋漓的。

  “昨日你说那山猪肉香,我特意上山下了套子,也是老天爷看我心诚,真就套住了一头。本想整治了慢慢给你下酒的,不想就要走。这一块肉你带上,我知道不是个样子,可是你一定要带上。”他是个老实人,跑急了又说了一串话,脸憋得通红。

  “我收下,我收下。”陈七星倒不忍拂了他的好意,找了个竹筐,装了那一块山猪肉。谁知这一开了头,倒有好多人送东西,都是陈七星治过病的。山里人嘛,无非是些山货,可难得这份热情。陈七星好不容易才脱身出来,身后却还是一片议论:“好人啊,真正的好人!神仙保佑,多子多孙。”

  陈七星脸上堆着笑,心底却虚得厉害,出了村口,他回头,还是一片热情的眼光。他心中突地生出明悟:“我虽然杀了人,可我也可以救人啊,是了。”想通了这一点儿,他心中霍然开朗,暗叫,“我杀了两个人,我就救两千人。胡大伯,我向你保证,一定不再杀一个人,而且终我一生,一定多多救人。”

  邱新禾虽然心中恼怒,却还是担心。他们一路走一路问过去,却也没整出个头绪。直到回到松涛城一问,包丽丽主仆没回来,这才彻底乱了套。松涛宗大撒人手,从松涛城到靠山村,一路查过去,便如梳头发一样,细细过梳。不但是松涛宗,左近各种势力也给动员了起来,官府的江湖的,帮派的门阀的,越到后来,声势越大。平时没事不觉着,到这会儿才显示出松涛宗的势力之大,以三山镇为中心的千里方圆,几乎全给掀动了,不过却没能搜出包丽丽主仆的半片衣角。

  陈七星一颗心一直悬着,既怕找到包丽丽、巧儿的尸首,有时又盼她们两个干脆没死。这种心理,非常矛盾。

  不过他不太空,一回城,看病的人就络绎不绝。他也越发地和气越发地细致了,每天忙到半夜,还要看一会儿医书。要想救人,首先要医术好,不看书怎么行?他一天睡不了一两个时辰,有时半夜来了病人,他干脆就不睡了,加上心里煎熬,很快就瘦了下去,但他脸上的笑,却越发的温和了。

  秋冬季节,时冷时热,病人最多。这日,陈七星又忙得昏天黑地,好不容易喘口气,他忽觉有异,转头,却是关山越站在门口,看着他,眼眶竟是红红的。陈七星吓了一跳,忙站起来:“师父,怎么了?”他心底发虚,膝盖不由自主地有些发软,难道是包师姐她们真个没死?也好,就给师父一掌打死吧,倒免了这份煎熬。

  “哦,我没事。”关山越却扭过头,笑了一下,道,“我是想起了你师娘在世时的情景。她跟你一样,有了病人就废寝忘食。她身体虽然弱,终究是修成了一个魄,本不该那么短寿,可她太累了,说她又不听,唉!”他本来强笑着,说着却掉下泪来。

  原来是触景生情,陈七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关莹莹却蹦蹦跳跳地来了,她一眼看到她爹脸上有泪,顿时就变了脸色,纤手一指陈七星:“陈七星,你想死了是不是,为什么惹爹生气?”

  “你乱说什么呀?”关山越抓住她的手,“我只是看着七星忙碌的样子,想起了你娘。你这、r头,疯疯癫癫的,也只有七星,换了其他人看谁理你!”

  “不理就不理,谁稀罕!”关莹莹吐吐小舌头,冲陈七星做了个鬼脸,抱着关山越的胳膊,“爹,我们不跟他说了,后园的菊花开得正好呢,我们去看菊花。”

  “你就知道玩!”关山越沉下脸,“你包师姐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你就不担心?”

  “我担什么心啊?”关莹莹嘟了嘟嘴,“明摆着嘛,那天玉郎君出现,她阴阳怪气的,把个玉郎君做奴才使唤,凭什么?肯定是有原因不是?这会儿鬼影子不见,保证是恋奸情热,还不知躲在什么地方逍遥快活呢!我说就不该找,这会儿若找出来,万一大了肚子怎么办?又叫七星给她打鬼胎?”

  “你一…-”关山越气得要去打她的嘴,关莹莹却笑着跑开了,道:“又不是我说的,大家都这么猜,打我做什么?”

  包丽丽主仆失踪,一点儿消息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什么都没有。再联系到那个神秘的玉郎君,尤其邱新禾、关莹莹几个都说了那天包丽丽对玉郎君颐指气使、如喝家奴的情形,所有人便都怀疑,这里面只怕另有隐情。玉郎君魄力那么强,以前又素不相识的,包丽丽凭什么对他唱来呼去的啊?男人肯听女人的话,原因只有一个:有奸情。因此找到后来,人没找到,谣言倒是满天飞了,把包勇气得啊,圆脸变成了长脸。

  “还说!”关山越恼了,“一点女孩儿家的样子都没有,给我回楼去绣花。”

  “又不是我,拿我发什么脾气?”关莹莹啷嘟嚷嚷转过身,没走三步又蹦蹦跳跳了。关山越也只有摇头叹气,看陈七星在一边傻笑,气道:“你也是!以后那些无理的要求,你不要理她。”

  “是,是。”陈七星点头。

  “你苦着个脸做什么,要你不要答应她那些无理的要求,你还难受是不是?”

  “也不是难受,”陈七星搔头,“我不答应她,她拿花打人啊。”

  关山越终于给他气乐了,摇头:“行了,行了,没见过你们这号的,我也懒得管你们了。哦,对了,你这样下去不行,你包师伯得到点消息,要出山一趟,你跟着去跑一趟吧。”

  “是。”陈七星点头,他有些不敢面对包勇,可关山越这么吩咐,并不仅仅只是想让他出去跑一下,也是代表他们三房出了一份人力的意思。不论包丽丽是怎么个情形,人失踪了,三房一点儿力不出,那可说不过去,而关山越就只陈七星一个徒弟,不派他派谁?关莹莹听说了,也吵着要去。才丢了个包丽丽,关山越哪还敢放她出去,坚决不许。他真个沉下脸,关莹莹倒也不敢放肆,只抓着陈七星出了半天气。陈七星就是个出气筒,满头包还不敢吱声。

  包勇得到的消息,是说江湖上新出了个帮派,叫什么红巾会的,声势不小。这个原本与松涛宗无关,江湖上帮派多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大大小小,兴兴亡亡,今天扯旗明天散伙的,谁管得了那么多。引起包勇注意的,是听说红巾会中有个头目叫什么玉郎君,极为风流好色,经常在外面骗女孩子。包勇怀疑,这个玉郎君是不是那个玉郎君呢?他骗的女孩子里,是不是也包括包丽丽?丑也好歹也好,包勇这个做爹的,总得去看看吧。方一真是那么回事,就只好招了玉郎君做女婿,难道真的打死?不可能嘛。可怜天下父母心,都是一样的。所以祝五福想要多派几个人,包勇都推掉了,就只带了邱新禾和陈七星。邱新禾好去认人,看两个玉郎君是不是一个人。至于让陈七星跟去,包勇还另有想法,万一包丽丽真的大了肚子,陈七星这个郎中或许就能用得上。

  红巾会的势力范围在双鱼郡一带,离着万松郡有好几百里地,倒是靠近陈七星的老家桥郡。包勇带了邱新禾、陈七星,还有七八个家丁,一路急赶,也没惊动沿途的帮派势力。他担心万一是真的,没脸见人,所以悄无声息地埋头赶路,老父寻女,倒像做贼。

  进了双鱼郡城,包勇将陈七星留在店里,自己带了邱新禾去红巾会总堂。陈七星这次回松涛城后,趁着一次采药回来,说寻了一株野山茶魄,给关山越、关莹莹都看了。立冬了,本不是茶花开放的季节,但魄不是花,采魄用不着开花。关山越自然替他高兴,又有些伤感,并无半分怀疑。消息自然也传了出去,松涛宗不少人都知道。本来修一个魄不必大家都知道,很多人修成魄后,具体修个什么魄都是瞒着的。但陈七星例外啊,他就一个魄,一个魄的人修的什么魄,关心的人就多些。包勇也许听说了,也许没听说。不过他就算听说了,陈七星一个草头魄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带陈七星来,要他帮的忙也不是这个,所以留陈七星在店里是天经地义的事情。陈七星先还想着是不是乔装了跟去看看,后来一想就算了。包勇是四魄降真师,已经是很厉害了,何况背后还有整个松涛宗,又只是去见玉郎君,用不着他操心。就让玉郎君永远消失吧,再也不要出现了。

  下午包勇、邱新禾回来,陈七星却是大吃一惊,他们都负了伤。包勇不但负了伤,还中了毒,左腿肿得有小水桶那么粗。虽然包勇以魄力尽力压制,但毒气仍在往上涌,他眉间也隐隐现出了青黑色。

  原来包勇他们两个到红巾会要人,先没报包勇的号,只说想见一见玉郎君。如果邱新禾认出两个玉郎君是同一个人,他们再悄悄地问包丽丽的下落,看是否跟玉郎君有关。谁知红巾会牛皮哄哄的,竞说玉郎君不见客,要粑他们两个赶出来。包勇心情不好,邱新禾情绪更差,竞动起手来。他们本想露一手震住红巾会,把玉郎君逼出来就行了,结果红巾会也不知吃错了什么药,竞倾巢而出,下死手招呼。包勇真火上来,也就不客气了,师徒俩放手大杀,挑了红巾会总堂,把包括帮主在内的几个红巾会好手尽数杀了,帮众更是杀伤无数。不过红巾会拼死反扑,他们两个也吃了不少苦头,邱新禾受了重伤,包勇中了毒。而玉郎君呢?倒是搜出来了,根本是另外一个人,长得是真俊,不过跟那个玉郎君半点儿也不像。

  一场冤枉架!不过他师徒俩这段日子也是憋狠了,回到店里还仍是气势汹汹的,觉得不过瘾。陈七星一看包勇中的毒,却是大吃一惊:“疯蛛!”

  除了肿,包勇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以为就是寻常毒物。他看陈七星情形夸张,才觉得有点儿不对,道:“怎么了?疯蛛是什么?那家伙的魄确实是一只蜘蛛,这毒很厉害吗?”

  “很厉害。”陈七星点头,“七天之内,若不得解药,人会疯癫而死。”邱新禾一听也急了:“陈师弟,你有解药没有?”

  “我师娘的医书上说,疯蛛的毒,唯有丹鳝之血可解。”

  “丹鳝是什么?是鳝鱼吗?有没有卖的?”

  “丹鳝是鳝鱼,不过不是普通的鳝鱼。普通的鳝鱼老了头顶现黄斑,丹鳝头顶却是一个红包,类似于丹顶鹤。”陈七星一面回忆云素娘医书上的记载,一面取出金针,给包勇刺穴放血,放出大半碗黑血。他又配了药,对邱新禾道:“邱师兄,你照顾令师,我去找丹鳝。你放心,丹鳝虽然难得,但双鱼郡河泽水泊众多,找到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劳你费心了。”包勇点点头,“小六子虽只收了你一个徒弟,却比我那些徒弟有用得多。”邱新禾一张脸涨得通红。包丽丽是他带出去的,结果人丢了,不怪他这做师兄的,却要怪谁?陈七星却是心虚,也不好说什么,把配的几剂药交代给邱新禾,自己出来寻觅丹鳝。

  双鱼郡水泽湖泊众多,水产品极为丰富,但陈七星在城里转了一圈,却没看到丹鳝。丹鳝这东西药店里也是没有的,因为要的就是它的血,要活鳝,死鳝没用。

  陈七星出城,到附近渔村打听,问到一些老渔夫,说了样子,有说见过的。不过那东西凶,顶着个红脑袋,见什么咬什么,力气又大,蛇~般是吃鳝的,这家伙却还吃蛇,太恶,没人敢吃,所以少见有人捕捞。不过好几个渔夫都说城北的沉泽中有,但当陈七星说出钱请他们去捕捉时,他们却都摇头。沉泽险恶至极,除非是春夏之季涨水,否则谁也不敢进去,稍一不慎陷住了,再也莫想出来。泽中又有瘴气,飞鸟闻着也会随即坠落。沉泽又有个名字,叫沉鱼泽,鱼都要沉,虽是夸张之语,却也可见沉泽的可怕。最大胆的渔夫,也只敢在春夏之季、阳光明媚、瘴气不起的日子里进泽,还只敢在边上打打转,谁也不敢深入。至于现在这种秋冬水浅泥深之季,没有人敢进去,钱再多也没用,得有命花才行。

  陈七星没办法,只得自己一个人到沉泽来。他修成了魄,魄可托着身子浮在泽上,陷是不怕陷下去的。瘴气发于春夏之季,秋敛冬藏,因此现在没有瘴气。不过就算有,他也不怕,最多回城配点药。一句话,只要泽中有丹鳝,他还非捉一条不可。

  陈七星站在沉泽边上,抬眼望去,一望无际,都说沉泽方圆八百里,八百里不一定,但也确实不小。陈七星围着泽边走了一段,看见一座稍高点的山,又看了日头,山在泽西,一切准备妥当了,这才进泽。他进泽之前为什么看山看日头呢?看日头是定方位,看山是为了以山为标杆,不使自己入泽太深。

  魄可以把人托起来,但耗力相当大,而且行进的速度也不快。陈七星的幻日血斧,一斧之力,少说也有千斤,他体重有多少,一百斤多点儿吧,千斤魄力托百多斤重的身子,还不是轻而易举?

  不是这么算的,人手有力,力大的,几百斤的石头可轻松抱起,可你要他拿块砖头举着不动看,没人能举半个时辰以上。魄力托人也与此类似,千斤之魄扔个百斤之人,随抓随扔,那叫一个轻松,但举百斤之人就难了,举起来易,举久了难。陈七星现在的魄力,托着身子若不动,三个时辰不成问题,再长就有点儿难了,况且还要带着身子前进。如果在陆地上,脚可借力,跑三天也行。但是在水里,整个身子完全靠魄力托起来,最多不能超过两个时辰,而且速度也慢,比一般的船速快不了多少。所谓人力有时而穷,指的就是魄力。

  陈七星以山为标杆,就是想让自己不至于进泽太远。看不见出了,就及时收脚。否则万一深入泽中,魄力用尽,又完全没有落脚之处,陷到里面出不来就麻烦了。

  进泽,果然到处都是稀泥,虽有浮草,却不能落脚。鱼倒是有,鳝也偶尔可见,却是不见丹鳝。陈七星以魄化成一朵大山茶花托着自己,便如坐着一条小小的花船,一路寻过去,虽然一时之间没有收获,倒也不缺信心。冬阳暖暖地晒着水面,正是鳝鱼活动的最佳季节,只要沉泽中有丹鳝,他就不信捉不到。一次力尽,二次再来,今天不行,明天再来。他已给包勇放了血配了药,七天之内,不会有生命危险,他就不信七天之内他捉不到丹鳝。

  不过他的运气好像还真有点儿差,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山也看不见了,他愣是不见一条丹鳝。陈七星感觉到魄力减弱,不敢冒险,认准方向,先出泽来。他体力消耗也非常大,索性便捉了一条鱼,在泽边烤了吃。他吃饱后,坐息半个时辰,再次入泽。他这次换了方向,仍以山为标杆,却往另一个方向走。他这次运气不错,远远便看到一个红点,到近前一看,果然是一条丹鳝。这条丹鳝大,脑袋足有粗酒杯大小,身子一半在泥里,但露在外面的一半也有三尺多长,估计整条应该在五尺以上。

  “这孽畜怕是有百年以上了,别是成了魄,成了魄就难提了,不过药性也更强。”陈七星又惊又喜,身子放低,藏在山茶花后。他为了保险,直到丈许外,才悄悄地放出一个血环,猛一下箍住了丹鳝的脖子。丹鳝乍惊之下,猛地一弹一蹿,竟然从血环中蹿了出来,陈七星暗叫一声糟。他以前提鳝鱼捉老了的,知道鳝鱼这东西最是滑头,脑袋大身子小,身上还黏滑,若是夹不住它脑袋,只捉它身子,无论如何也捉不住它。当然,血环若尽死命一箍,也能箍住它,但就怕把它箍死。死鳝是不行的,要解毒,必须要用活鳝血。所以刚才那一下,陈七星用的力道并不是太大,想不到竟就让丹鳝溜了出来。丹鳝一蹿出水,陈七星也看清了它的全貌。它身长六尺有余,圆滚滚的身子,生着淡黄色的花纹,脑袋上一个红包,激怒之下更是艳红如火,嘴张开,丝丝做声,一嘴獠牙,淡黄的小眼睛凶光四射。不过,它似乎也给血环那一下箍怕了,不敢主动进攻,只是拼命往前蹿。

  “哪里走?”陈七星大叫一声,叉一个血环放出,跟着一套。这次没能套住丹鳝脑袋,丹鳝身子一扭,“哧溜”一下又滑了出去。

  这一次丹鳝换了招数,头往下一栽,径直往泥里钻去。鳝鱼这东西,钻洞的本事最强,陈七星以前提鳝鱼,最怕的就是钻泥,自然早有防备。他看着丹鳝往泥里一钻,半截身子还在外面呢,便急忙放出两个血环左右一抄,抄进泥里,将丹鳝连着一大捧泥巴一同抄了起来,顺势一抛,泥水裹着丹鳝直上半空。丹鳝不知死活,还在扭着身子乱钻呢,可就从泥巴中钻了出来,赤条条地横在空中。陈七星早在等着,两个血环放出,一前一后,同时套住丹鳝。陈七星这次学了乖,捏住劲道,血环只是轻轻套住丹鳝,绝不用力。鳝鱼这种东西,其性狡而懒,你用力捉,它拼死挣扎,一钻一扭的,再大的力也捉不住它;可你如果只是轻轻兜住它,不用力,它就有了侥幸心理,以为没什么事呢,懒得再钻了,就那么呆着。陈七星以前捉惯这玩意儿的,倒是知道它这个性子。果然,这么轻轻套着,丹鳝扭了两下就不动了,仿佛一个懒丫头赖在被窝里,动一动只是找个更舒服的姿势,而不是想要钻出被子来。

  陈七星偷笑,血环慢慢收回。他带了篓子来的,虽然篓小丹鳝大,可只要进了篓,它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出得来。陈七星小心翼翼地将血环移到篓边,前环调准了,将丹鳝脑袋对着篓口,后环一送,将丹鳝送入篓中。不想丹鳝见了篓子,竟就知道危险了,身子忽地一扭,没往篓子里去,脑袋擦着篓子边钻了过去。陈七星双环急用劲时,哪里还来得及,“滋溜”一下,又给丹鳝溜进了水里。

  “今天还不信就抓不住你。”陈七星简直气坏了,双环急抄。不想丹鳝却没往泥里钻,头一昂尾巴一摆,径直往前蹿,“嗖”一下蹿出去老远。它可能是真正感受到了危险,拼命了。

  陈七星一抄不中,急往前赶,他以魄带形,纯是水面上借力,速度不是很快。而丹鳝在水里那速度就快了,但见水花飞溅中,一个身子飞快地往前蹿。若比快,陈七星在水里还真赶不上这孽物。不过畜生就是畜生,不知道直走陈七星追不上,反依着本性,扭着前进,一会儿左,一会儿右,这倒给了陈七星机会。眼看赶不上了,他抄直线便能拉近一截,不过他与丹鳝之间始终就隔着那么一小段距离。之前,他是怕隔得远了,丹鳝往泥里一钻,东一钻西一钻,就真没办法了。现在这个样子,他却又盼着丹鳝往泥里钻。只要丹鳝往泥里钻,一钻就慢,他就有反应的时间,可以抄泥上天,反而有机会抓住它。只是这丹鳝真好像成了精,能猜中他心思似的,拼死前蹿,就不往泥巴里钻,让陈七星气得咬牙,却是全无办法。

  “倒看你有几两干巴力。”陈七星暗暗发狠,盯着丹鳝的红脑袋,死赶不放。他以前捉鳝,也碰到过狡猾至极的鳝王,但费尽力气斗智斗勇,一般都能捉到,这次就捉不到?

  “那位壮士,不可深入沉泽!”突地响起一个声音,而且是个女声,其声清脆悦耳,仿如丝竹之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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