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患难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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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死亡相隔一块绢——带着她回家

杨琦、钟繇联合黄门侍郎丁冲、尚书左丞韩斌,收买了李傕手下杨奉、杨帛,秘密策划杀掉李傕。

正要动手时,李傕把杨帛杀了。杨帛是因为其他事情死的,事情虽然没有泄露,但是死了杨帛,就没人传递情报了,斩首行动搁浅。

杨奉早就想抛开李傕自己做老大了,他就把一部分军队带走,投奔了郭氾。这样一来,他的实力削弱了。李傕天天驱鬼,可他忘记了人比鬼可怕。

六月的最后一天,驻扎在弘农郡的张济来到长安。他说是为了劝和郭氾和李傕,其实是为了将皇帝挟持到自己的地盘上。伏寿还是向往帝都洛阳,她说:“在那里,皇后起码像个皇后。”刘协说:“能让你起码像皇后的机会来了!”他的想法是先回到弘农郡,那里距离洛阳近一些。

刘协派出天官令孙笃、校尉张式,向李傕宣布圣谕:圣驾要离开长安。

那怎么行,圣驾走了,我还怎么充老大?李傕不答应。

孙笃和张式灰溜溜地回来复命,刘协说:“那就再去!”

孙笃和张式再去李傕那里宣布皇帝口谕,李傕再次驳回。

刘协再次让孙笃和张式前去,李傕再次驳回。

……

可怜的孙笃和张式接连跑了十趟,鞋底都磨破了,李傕一次次被他们两个打搅,驱鬼不成,就不耐烦地说:“爱回哪儿就回哪儿吧。”

其实,李傕也不想放走刘协,但是势力减弱的他,唯恐受到郭氾和张济的合击。

盛夏七月,顶着骄阳,伏寿跟着刘协从长安宣平门出了城,向东而去。出发前,刘协对她说要回家了。家在有祖坟的地方,汉家祖坟在洛阳。

嫁给刘协,刘协在的地方就是家。

“他真的能把我带回洛阳吗?”伏寿痴痴地想。

回家的道路充满惊险。郭氾早就想过一把控制皇帝的瘾,就要求刘协移驾郿县,挟持刘协到了他的兵营。刚离虎口,又入狼窝,伏寿跟着刘协东奔西跑,一路凄惶。

杨奉要抢回刘协来,指挥军马擂鼓追杀过来。郭氾军营大乱,刘协拉起伏寿的手:快跑!

马蹄声,喊杀声,兵器相撞的声音,狂奔时大口大口的呼吸声……伏寿似乎听到了死亡的声音。

不嫁给皇帝,而是嫁给一个普通人,还会承受这一切吗?伏寿从来不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她是皇后,没有思考这个问题的权力。

杨奉打败了郭氾。伏寿看到刘协抚着胸口,惊魂甫定地说:“安全了!”

可是,她却惊恐起来,因为刘协的身后有一双阴鸷的目光,不时地狠狠地刺向她。她拉拉刘协的衣角,悄悄地问:“为什么要带着这人啊!”刘协说:“他护送我们回家啊!”

这人是董贵人的父亲董承。

眼看着刘协离他们越来越远,李傕与郭氾都后悔了,他们又联合起来,共同追赶銮舆。

在一个叫东涧的地方,刘协一行被追上了。杨奉大败,李傕和郭氾对刘协的出逃十分恼火,给士兵下令:见人就杀!事后统计,未能在这次杀戮之中幸免的公卿百官有光禄勋邓泉、尚书令士孙端、廷尉宣播、大长秋苗祀、步兵校尉魏桀、侍中朱展、射声校尉沮儁。其他官员士卒,死伤无数。

看着眼前血肉横飞的场景,伏寿无比惊恐。她求救般地看向刘协,可是刘协也是一脸惶然。世间杀戮因他而起,可是伏寿不明白他有什么过错。

“圣上,为臣护驾!”伏寿最讨厌的董承出现了。

董承和杨奉向反政府武装白波军首领李乐、韩暹、胡才以及南匈奴右贤王去卑求救。中国人缺少立场的一幕上演了,政府向反政府人士求援,反政府人士援助政府,一方为了生存,一方为了功名,没有人为最初的立场坚守到底。

李傕、郭氾联军被打退了,圣驾继续前行。董承成了有功之臣,他在刘协面前高昂着头,轻蔑地看着伏寿。

可是,董承的威风没持续太久。李傕重整残兵追上来,政府军大败。这一次的失败更惨,少府田芬、大司农张义等人战死。贼兵舍不得杀死宫女妃嫔,把她们扛起来,扔在马背上,然后随便找个草丛,剥光她们的衣服……

政府军溃散40多里,辎重、御物、符策、典籍,这些维系政权运行的物资,全被丢掉,扔满一路。伏寿跟在刘协后面,跌跌撞撞地向前逃。堂堂大汉皇后,这一刻面临被乱兵强暴的危险。

逃到陕县,大家停下了脚步,因为前面就是滔滔黄河。

熟悉地形的李乐去找船只了。大家坐在黑夜的露珠上,讨论下一步向哪里去。被西凉军阀蹂躏这么久,大家太想东还洛阳了,都说还是浮河东下吧。

太尉杨彪反对,说:“我就是这里的人,从这里向东,黄河有三十六险滩,舟破人亡,自古为患,圣上不能东下啊!”

侍中刘艾接着说:“我在陕县做过县令,知道这里危险。有军队保护尚且有船只倾覆的危险,何况现在没有军队保护呢!太尉大人所言极是。”

那就只有北渡了。

这时,虎贲营、羽林军合起来也不到一百人,李傕、郭氾的士兵就在周围,要不是夜色作掩护,大家早就暴露了。

逃!快逃!

逃跑路上,车辆早就舍弃了,刘协作为万乘之躯,只能在黑夜里步行,狼狈地赶往黄河岸。伏寿没有其他选择,只能跟着刘协。甚至,她还很感激,因为刘协没舍弃她和父亲。有资格和刘协一起北渡的,只有她和父亲伏完、哥哥伏德、杨彪、董承、宋贵人、董贵人等数十人。其余的人,自生自灭吧。

这时正是寒冬腊月,刘协一行顶着凛冽的朔风,狼狈地跋涉在荒野里,向黄河岸边逃命。

可是,经验丰富的杨彪和刘艾让皇后的哥哥伏德带上十匹绢。这是逃命去,带这些奢侈品有什么用?杨彪说,很快这些绢绸就能用得上。

这样逃亡,金枝玉叶的伏寿怎能忍受得了如此颠簸!她是多么想刘协能拉住她的手一起走啊,哪怕下一步就一起死掉。可是,刘协在护卫们的搀扶下,拼命向前奔窜,忘记了世上还有一个她。她不抱怨,因为他是皇帝。

这时,一双大手搀住了她,扶着她向前走。哥哥伏德及时出现了。莫非,后天产生的男女之情不如先天的骨肉之情靠得住吗?

哥哥一手扶着她向前走,一手挟着十匹绢,十分吃力。她从哥哥手里接过几匹绢,帮他分担一些。可是,她的这一举动却差点儿招来杀身之祸。

一把刀横在眼前,在黑暗中闪着寒光。她站住,看到符节令孙徽挡在前面。伏德呵斥:“大逆不道的家伙,竟敢阻挡皇后,想谋反吗?”

孙徽不慌不忙地说:“在下奉董将军之令,要皇后交出绢!”

忠诚的侍卫上前,护卫皇后。谁知孙徽真的动刀了,鲜血溅满伏寿的衣服。孙徽人单力薄,很快败退。

董承要对她下手,这是意料之中的,只是想不到他要的只是几匹绢。可是,在这生死逃亡时刻,只要是董承来抢的,肯定是万分珍贵的东西。伏寿这样想着,把绢抱得更紧了。

终于来到了黄河岸上,震耳欲聋的涛声就在脚下震荡。大家一看,都傻眼了:黄河大堤太高了,无法下去。

这时,有人取来马笼头,用伏德冒着生命危险带来的绢,把马笼头捆扎起来,做成一个简易的“龙辇”。行军校尉尚弘是个大力士,他背着刘协坐在“龙辇”里,然后大家用绢绑住“龙辇”,一点点地往下放。就这样,刘协极其惊险地落到地上,登上了船。

其余的人,把剩下的绢结起来,陆陆续续一点点地坠落。很多人排不上号,匍匐在岸上,试探着向下爬,天黑,地势不明,运气不佳的话就掉下去摔死了。反正是一死,那就来个痛快的,有人就直接跳了下去——万一正好跳到船上去呢。

因为哥哥手中的绢,伏寿幸运地下去了,上了船。

原来,董承派人夺绢,是夺命。虽然这不是在宫里,但是宫斗的阴险与残酷无刻不在。

李乐找来的船只太少了。没挤上船的人,不顾寒冷,跳进黄河,抓住船舷,不让船启动。船上的人就用刀用棍砍断那些求生的手指,溅落在船里的断指多得一伸手就可以捧起来。

李傕看到这边有火光,就派侦察兵过来打探。李傕的侦察兵赶过来,看到岸下人影晃动,黑暗里也不敢近前,远远地高喊:“你们要带天子离开吗?”

董承带头向声音来处射箭,贼兵回射。“看我护驾!”董承找了条被子,扯起来,为皇帝抵挡岸上射来的飞矢。

船开动了,大家惊心动魄地渡到北岸,来到李乐营中栖身。董承向伏完炫耀:“全亏我护驾!”伏完谦卑地说:“将军有功!”

伏寿知道,只要是她做皇后,董承就会极力压过父亲的。宫斗真的没有章法,有的女人因为自己受宠而让父兄得势,有的女人则是因为父兄得势而使自己受宠。董贵人显然是想走后一条路。

摆脱了李傕和郭氾的追击,算是暂时安全了。伏寿和刘协被安置在一个农户家。女主人出出入入,忙忙碌碌,在他和她面前无比卑微。可是,伏寿却把握不准自己是否真的比这位农妇幸福。

皇帝和皇后遇到了任何一个人都会遇到的难题:吃饭。一路逃亡,哪里顾得上带粮食呢?今年大旱,到处歉收,挖地三尺,也找不到一粒粮食。

伏寿指着刘协笑:“你看你穿的,哪里像一个皇帝,简直就是一个叫花子啊。”

刘协叹口气说:“唉,还不如叫花子呢,叫花子还能要来饭吃呢!”

《后汉书》记载,这时的皇帝和皇后,“唯以枣栗为粮”。伏寿在皇后的位置上,却不能领略皇后的风光。可是,刘协嚼着干瘪的枣核,坚定地对伏寿说:“我会给你应该得到的一切。”伏寿感动地点了点头,也许她在乎的不是他能不能做到,而是他能够为她许诺。

看起来,刘协并不是单纯为了讨好伏寿而空头许诺。很快,河内太守张杨带领数千人赶来,背着米赶来进贡,这一下有吃的了。河东太守王邑也前来进贡绵帛,这一下有穿的了。

在张杨和王邑的赞助下,皇帝和皇后坐着牛车,来到安邑县,把这里作为临时首都,有了住的地方。安邑也叫禹王城,据说是大禹定都于此,魏国也定都于此,大汉把这里作为临时首都,也不算多么掉价儿。

有吃的,有穿的,有住的,刘协在伏寿面前又神采飞扬起来。可是,坐在牛车上,伏寿总是感觉不到开心。

按照礼仪,皇帝皇后坐的车是有讲究的,庆典、视察、郊游、赴宴、射猎……不同的场合乘坐不同的车,有乘舆、金根、安车、立车。每种车也不是随便从胡同里找人拼一辆就可以的,而是有专门的形制。无论哪一种车,车轮外周饰红色花纹,轮毂贴金箔做成的龙,轼为虎形,轭为龙形,辕立金鸟,盖覆绿孔雀羽毛,上树旆旗,旗上有十二道垂条,上画日月升龙。而且,这样的车也不是随随便便的牛呀驴呀骡子呀骆驼呀就能拉的,必须是齐整整的六匹马,要么一色黑,要么一色白。皇后乘坐的车为副车,除了拉车的马少了两匹之外,与皇帝乘坐的车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

可是,她和他是乘坐牛车到达安邑的。这是辆破破烂烂的农家牛车,顶上盖着秸篾编织的席子,车辕上捆着草绳,车扶手上还有一摊冒着热气的鸡粪。拉车的老牛,皮毛斑一块秃一片的,露着白癣,牛缓慢地抬起蹄,身上簌簌地掉落泥土和草芥。

然而,他的好心情似乎没有被牛车破坏。很快就过年了,凄惶惊恐的一年总算是过去了。

她暗暗祈祷:但愿来年诸事皆顺。

帝临中坛,四方承宇,绳绳意变,备得其所。清和六合,制数以五。

海内安宁,兴文匽武。后土富媪,昭明三光。穆穆优游,嘉服上黄。

新年的正月初七,安邑郊外,郊祀歌响起来。汉献帝在举行郊祀大典,按照习惯演唱的郊祀歌十九章,由李延年谱曲,由司马相如作词,由汉武帝定稿,是汉朝最强盛时期的声音。

新的一年,刘协和伏寿都长了一岁。虚岁十六的刘协,在大年初七就兴冲冲地驾临城外举行郊祀。南郊祭天,北郊祭地,皇帝是天子,受上天之命统治天下,独自拥有沟通天意的能力。汉献帝举行郊祀,是向天下宣告他才是受命于天的君主。这是一个皇帝尊严的苏醒,也是男人意识的萌动。从七年前登基开始,汉献帝一直是军事大佬手中的一道牌,现在刘协十六岁了,青春叛逆意识空前觉醒,他要像男人一样坐在龙椅上,活出皇帝样儿!

郊祀的当天,刘协宣布改元为建安。建安,天下从此安定,伏寿痴痴地想。这一年的她,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最喜欢幻想,最容易向往。两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是一个衰老腐朽王朝的皇帝和皇后。往上走的人生,往下走的时代,注定了他和她的悲剧。

刘协说:“该给你的,我都会给你。”伏寿的父亲伏完果真被拜为辅国将军,虽然是杂号将军,但是仪比三公。

可是,要活出个皇帝样儿来,谈何容易!最起码一点,他得带她回家。对中国人来说,有祖坟的地方,才是家,皇室刘家的祖坟祖庙都在洛阳,刘协的家在洛阳。带着老婆回家,这是一个男人最起码应该做到的。可是献帝现在流落到安邑,连祖坟都不能打扫,连祖庙都不能祭拜,连一个男人都不算,更不用说算是一个皇帝了。

带着伏寿回家,是刘协在建安元年的第一个任务。

要是他不是皇帝,她不是皇后,两个人包袱一卷,手拉着手就踏上回家的路了。可是,他是皇帝,她是皇后,身后是大汉朝廷,回家的路就变得艰难了。一个又一个野心家,无不打着控制皇帝的算盘,做着让皇帝做自己代言人的美梦。必须有一个能够慑服所有野心家的人出头护送,他和她才能回家。

找吕布!

献帝第一个想到了这个民谣“马中有赤兔,人中有吕布”中的英雄。吕布是天下闻名的武将,是包括献帝在内的万千男孩心目中的偶像,而且吕布杀死了可恶的董卓,更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亲笔在木板上写诏书,要吕布前来迎驾。诏书送走了,却没等来吕布,因为吕布这时遇到了缺粮问题,自顾不暇。

一个叫曹操的人,伏寿以前都没怎么听说过,但是她现在却牢牢地记住了他的名字。这不是因为主动派人迎驾的曹操让她顿生感激之心,而是因为曹操的迎驾军队被卫将军董承派人挡了回去。

提到董承,大家都说是董将军,在伏寿眼里,他只有一个身份——“董贵人的父亲”。董承官职是卫将军,位同三公,权同三公;伏完官职只是杂号将军,品秩远远不及卫将军,仅仅是象征性的“仪比三公”,只是在出门进门时享受与三公同样的仪仗礼乐罢了。

皇后的父亲为什么还不如贵人的父亲高贵?伏寿问。

权宜之计,董承拥有重兵而已,刘协说。

伏寿无语。刘协爱她,但是更爱天下。

“董贵人的父亲”与大将杨奉、韩暹联合起来,组成勤王团队,护卫献帝东还。要情敌的父亲护送回家,这对她来说是一种无奈的耻辱。

七月一日,天子一行终于来到了洛阳的城门下。190年二月十七日,董卓胁迫献帝离开洛阳,迁都长安。经过五年四个月零十五天的漂泊,终于回到了洛阳,从此摆脱了西凉军人的控制。

我回家了!

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伏寿是大汉的皇后,从心里把洛阳当作自己的家,虽然她的祖坟在琅邪东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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