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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邓一光Ctrl+D 收藏本站

小姨死了。

心脏监视仪示波图上的那条荧光线拉平的时候,我不在小姨身边,我去病房外面的花园里抽了一支烟,然后在阒无一人的休息室长椅上坐了下来,我就在那里打着盹睡着了。

医生把我拍醒的时候,小姨已经停止呼吸好一阵了,休息室的灯忽闪了两下,一阵淡淡的唐松草的味道从走廊的另一头传过来。我从长椅上站起来,跟随医生走进病房里,他们已经给小姨蒙上了脸,两个护理士正在那里拆除各种仪器,给仪器套上蓝色的布套,把它们像使用过的武器一般收拾起来,等着下一个病人需要时启用。

值班医生是个中年男子,十指修长,头发锃亮,脸上棱角分明,不像个医生,倒像个艺术家。他把手爱惜地抄在白大褂的兜里,很理解地对我说,你太累了,她们得做记录,来不及去叫你。

我点了点头。我知道他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值班医生看了一眼白色被单下一动不动的小姨,突然说,得火化吧?

我说,是,现在不兴土葬,都火化。

值班医生说,我知道,不过报纸上说,也有天葬和水葬的。

我说,那是西藏。

值班医生说,西藏太远了。

我说,是。

值班医生很遗憾地叹息了一声,摇摇头,走开了。

我知道值班医生为什么叹息。这样的叹息在小姨住进这所医院以后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和这样的叹息有着相同意味的一个故事是这样的:小姨工作的文化局有一次接待了一位从国外来的艺术家,这位艺术家以他挑剔的审美目光在圈内著名,他在文化局工作了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里,文化局里那些年轻漂亮的女演员们不断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希望引起他的注意,他都视而不见。在离开文化局的那一天,他看见了小姨。他的目光矍然一亮,像是被电触了一下。他哺喃地说,这是谁?

早上的时候,我从医院出来,在医院门口的公用电话亭里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父亲。我说叫我妈接电话。父亲把电话搁了,喊,你的电话。母亲过来接电话。我说小姨走了。母亲在电话那头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把电话挂上了。

我也挂了电话,然后又拨了一个电话,将小姨的死讯通知了另外一个人,这次的通话时间要长一点,但也不至于长到让人发烦的地步。早晨,雾刚起来,街上还没有太多的行人,有几辆车懒洋洋地驶过去,都是没睡醒的样子。

挂完这两个电话,付了一块钱的电话费,我去一旁的食品店里买了一只刚出炉的面包、一瓶酸奶,回到医院,在休息室里我一个小时以前打过盹的那条长椅上坐下,等着母亲和大姨赶来。

母亲什么话也没说,她只是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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